人们不知道沈景城要干什么,迟疑的拿着农具一起走了过来。
等这些人都来到面前,沈景城微微一笑,问众人:“杨二牛说,你们觉得给我从年头干到年尾,我却只让你们用牛耕十多亩地有些不公平,你们自己呢?是不是也是这个意思?”
人们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顾锦从听到杨二牛的质问就已经开始生气了,如今看到这些人的反应,就更气了。
怎么这样呢?
要不是自己和沈景城,这些人如今怕是连一亩地都没有,如今各家都能吃饱饭了又嫌不公平,早干什么去了。
仿佛察觉到顾锦在生气,沈景城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对众人扬声开口。
“既然你们都这样觉得,我也不能不顾你们的意愿,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们不用给我干活了,虽然我今年的小麦被蝗虫啃没了,你们没干多少活,但我依然兑现承诺,你们可以用牛把你们这茬的地种上,耕种完成后,不想来的就不用再来给我干活了。”
沈景城的话音落下,众人顿时一脸惊喜。
这么好吗?
不用干活了,还能照样用牛。
“这才像话嘛,那行,我就先耕种我们家的地去了。”杨二牛以为是这些人合起伙来把沈景城给镇住了,牵起一头牛扛着个耕犁就往自家地片走去。
杨石头见状连忙要跟上,就被高大壮一把拉住。
“你就让你儿子这么干?”高大壮一脸严肃的低声问。
“咋了?这有什么不好?”杨石头一脸的满不在乎。
“你真不打算给里长干活了?”
“他不是说可以不干吗?”
“那以后呢,你不给他干活,这季粮食种上以后你想怎么耕地种地?”
“到时候我再求里长不就行了?就像当年,他一开始不也不用我们,到最后还不是收下我们了。行了,我得赶紧犁地去了。”
说完,杨石头甩开高大壮就急匆匆往自家地头走去,其他两家听到杨石头话迟疑了一会儿,也各自拉起一头牛扛着耕犁走了,另外一家见牛都被牵走了,把手中的农具往沈景城手里一交也走了。
给沈景城干活的一共五家,眼看四家已经走了,高大壮楞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沈景城见他站在那里不动,声线温和的问:“你不走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沈景城此时看起来很好说话,高大壮心头却不停狂跳,迟疑老半天才试探的问:“我、我能留下吗?继续给你们干活。”
“他们都走了,你留下干什么呢?不怕他们联合起来挤兑你?”沈景城一脸好奇的问。
高大壮心里一梗。
哪能不怕呢,沈景城独门独户的住在土坡上无所谓,他和那些人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一旦被联合起来挤兑,日子哪能好过?
“回吧,我也回去了。”沈景城说着收起他手里的农具扛在肩上,叫着顾锦一起往回走。
高大壮看的目瞪口呆,老半天才缓过神带着家人往回走。
牛和耕犁已经被其他人先一步带走了,他就是想耕种也得等那几家完成之后。
“你说这些人耕种完后还会回来给我们干活吗?”顾锦一边跟着沈景城往家走,一边问沈景城。
“应该不会了吧,就算他们想干我也不打算用他们了。”沈景城最终还是决定把那晚发生的事情跟顾锦说了。
他不想顾锦被蒙在鼓里,万一以后那些人因为点什么恼羞成怒,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可就危险了。
顾锦听的不敢置信的张大嘴,回头远远看眼地里已经开始各自忙碌的几家人,既愤怒又失望。
这些人怎么这么冷血呢?
就算自己和沈景城没有帮他们多大的忙,可也没害他们吧?
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他们理所当然的任由可能的危险发生而置之不理?
“你觉得那些难民怎么样?”沈景城不想她沉浸在这件事里太久,转而说起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顾锦被问的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些难民如今已经在生死边缘,但凡我肯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都会死抓住不放,若有人敢断他们的活路,他们可是真会拼命的。”沈景城说的目光幽深,直把顾锦听得越加摸不着头脑。
“我想收了他们。”沈景城笑着跟顾锦缓缓解释起来。
十亩村的人现在表面上对他还不错,但从巡逻的事和今天这件事来看,估计就算自己为他们打算的再周到,这些人也不会有任何感恩之心,反而还因为嫉妒越加心里不平衡。
而那些难民他已经看过了,总共也就七八十人,统共算起来差不多得有十多户,他们一直逗留在这里不走,无非就是不想再回那黄水泛滥的地方。
正好县衙有难民可以落户开荒的政令,他完全可以留下那些难民与十亩村的人抗衡,这样自己和顾锦就不会太被针对了。
至于留下那些难民怎么过活,他可以完全依照对杨石头几家的做法,只要他们肯给自己干活到种上冬小麦,那么他就管这些人吃饭到秋收,并承诺让每户难民用牛耕种二亩田地。
只要不出意外,秋收过后这些难民就会有自己的收成,也就用不着他再养了。
而从明年开始,他就不想再跟任何人用这种互换的方式干活了,他想直接雇佣长工或短工,这样就只有利益往来,没有人情往来,完全可以避免再出现杨石头几家的事情。
顾锦听的深以为然,就像沈景城说的那样,如果只雇佣长工或短工,那他们只付工钱或是粮食便可,这样就不会有人觉得付出的多,得到的少,心里不平衡的想得寸进尺。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些难民?”顾锦问他。
“过些天吧,等那几家耕种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找。”见她同意,沈景城心情也就轻松起来。
因为得罪了沈景城,这几年刘大一直也没敢往沈景城跟前凑,他如今住在杨石头家,依然一亩地也没有。农闲的时候就自己挖点野菜吃,农忙的时候就给杨石头和高大壮两家看着不能出门的孩子混点饭吃,如今见隔壁本该在地里干活的高大壮忽然回来,不由意外的抱着杨石头家最小的孩子走了过去。
“怎么回来了?”
高大壮咕咚咕咚灌了一顿凉水,这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刘大说了。
“你说,二牛这事做的是不是不太地道?”高大壮问他。
何止是不地道,这都有点忘恩负义的意思了。
刘大听得心一沉,把孩子交给高大壮就去地里找杨石头了。结果到了地里刚说让杨石头带着家人赶紧回去给沈景城干活,就被杨二牛毫不客气的打断了。
“刘大伯,我们家自有我们家的打算,你一个吃闲饭的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吃闲饭?多管闲事?
刘大听得一脸诧异,扭头就见杨二牛正满脸嫌恶的看他,那目光就好像他是个多恶心的东西似的。
刘大心中诧异,他也知道这两年杨二牛对自己越来越不耐烦,可没想到自己在他心里竟然只是个吃闲饭的。
“杨石头,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只是个吃闲饭的?”刘大不好跟个孩子计较,便回头问杨石头。
“你别问我爹。”杨二牛见他问杨石头立刻大步上前挡住,毫不客气的说:“我们家也不过就是欠了你几两银子而已,我能给你养老你就已经占大便宜了,别没点自知之明,天天跟个老太爷似的对我们指手画脚,惹烦了我把你撵出去,你哭都没地方哭。”
只不过是欠他几两银子?给他养老是他占大便宜?
刘大怔怔看眼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杨二牛,又看看躲在他身后的杨石头,再次问道:“杨石头,你出来说句话。”
“你耳朵聋了……”杨二牛见他还问杨石头,瞪着眼怒气冲冲的就上来推刘大,结果人没推到却被刘大飞出一脚踹到了地上。
刘大从来就不是个好惹的,沈景城他是真打不过,可杨二牛嘛,两个绑起来都不是他的个儿。
杨石头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吓得连忙去查看儿子的伤势,见他并没有被踹到什么要紧地方,一脸不满的埋怨刘大:“大哥,你过了,你这样二牛还怎么给你养老?”
刘大见他这样,闭眼摆摆手,只问:“我就问你,我,刘大,在你杨石头这里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就像你儿子说的那样,只是个吃闲饭的。”
“你难道不是吃闲饭的吗?要什么没什么,这些年要不是我和高大壮家供养你,哪有现在的你?我能让二牛给你养老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怎样?”儿子被踹,杨石头气得不行,当场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刘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良久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最终似哭又似笑的‘呵’了一声,艰涩的开口。
“我……就不劳你儿子大驾给我养老了,那十八两银子也不用你还了,就当是这几年我在你家的饭钱,从此之后,你杨石头跟我刘大再没任何关系,以后见面也不用打招呼。”
刘大说完就走了,背影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他从来就没想过让杨二牛给自己养老,他是真的把杨石头当成亲人才呆在杨家,可结果,自己为杨家处处着想、付出那么多,在杨石头眼里竟然只是个吃闲饭的。
他,怎么就落到了如此地步?
杨石头看着刘大离开的背影,却不以为意。
说什么大话呢,他刘大如今要亲人没亲人,要银子没银子,要田地更没田地,能去哪里?到最后还不是来他家里讨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