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夏军大营,御帐之中,窦建德脸色阴沉,很是难看。
昨日,被李世民射伤了御前大将殷秋,他正瞥着一肚子火,准备今天找回点颜面呢。
但万没想到,死伤了一千多人,竟连虎牢关的城头都没摸到就大败而回。
可以想像,那秦王李世民会是何等的嘲讽。
一想到这个,窦建德便是火上加火,差点气炸了。
见老板心情恶劣,两旁的一众文武都低眉顺眼,一声不发,跪在中间的王琬更是不敢抬头。
他抢了首攻的差使,本来是想立功出风头,没想到却撞了铁板。
一时间,王琬是懊悔不迭,早知虎牢地形如此险恶,打死他也不会再这该死的差使啊。
但现在已经晚了,天知道窦建德会如何发落他。
“王琬!”
窦建德语气凶狠:“你给朕说说,为何打成这般模样?若说不过去,休怪朕请你试刀!”
王琬唬得魂飞魄散,慌忙道:“陛下容禀,实非末将等不用命啊。”说着,便将虎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恶地形一一细说。
窦建德听完,虽不发一言,但神色已然稍缓。
毕竟,面对虎牢这样的雄关,夏军等于完全没做好心理和实际准备,能攻下才是怪事。
“陛下,”齐善行这时出言道:“臣以为,王将军已是尽力,今日着实是我军太过轻敌了。”
没办法,王琬是他的人,却是不能不救。
窦建德耳根软,闻言脸色越发缓和了一些,淡淡道:“既是丞相说情,你且起来吧。”
“诺,谢陛下隆恩。”王琬长出口气,赶紧起身归队。
见窦建德如此高举轻放,众文武却并不奇怪,甚至已经习以为常了。
为了展示自己的仁德宽厚,对属下犯错,窦建德大多以斥责为主,很少会施以刑罚。
而且,其人耳朵也软,往往他人说点情,也就过去了。
但也有例外。
比如:你要有认错的态度,不能以下犯上。
昔日,夏国的第一谋士宋正本,就是不懂这个道理,但见窦建德有所不妥,即严厉斥责。
然而,不是谁都有李世民的胸襟和好脾气,当窦建德忍不了时,宋正本就挂了。
又比如:你不能事涉造反,谋夺他窦建德的权位。
昔日,夏国的第一名将王伏宝,就是因与齐善行、王婉等不如,就被诬称有谋反之心。
众口铄金之下,窦建德毫不顾王伏宝的劳苦功高,一杀了之。
所以,窦建德其实是个很矛盾、很复杂的人,宽容和冷酷,仁德和猜忌,奇怪的集于一身。
窦建德扫视了一下左右:“不想这虎牢如此险恶,诸位爱卿,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陛下,”大将张青特不服气道:“末将就不信这虎牢能拦住我十余万雄师,且给某三日时间,打造器械,愿领本部,再攻虎牢。”
窦建德一听,大为高兴,觉得张青特勇气可嘉。
他正要答应,一旁凌敬却出言道:“陛下,臣以为,强敌实非上策。按王将军所说,虎牢关地利明显,重型器械搬运困难,就算费力运到城下,也很容易被摧毁。”
“再加上关前狭窄,我军兵力优势根本不得发挥。王世充已经断粮,恐怕容不得我军慢慢攻城啊。”
齐善行也正在想主意,闻言冷哼一声:“那依凌大人之意,有何高论?”
凌敬没搭理齐善行的冷嘲热讽,只是对窦建德道:“陛下,不如我军放弃虎牢,渡河北上,经太行陉突入河东,做出一副直取太原的架势。”
“那太原,乃是李唐的根本之地,而且,河东唐军要么南调攻打王世充,要么北防突厥,其内十分空虚,闻听必然十分恐慌。”
齐善行不等凌敬说完,便打断道:“凌大人想围魏救赵?”
凌敬一扬眉,傲然道:“避实击虚,此兵法之妙也,有何不可?”
“荒谬!”齐善行当即驳斥道:“那李世民可不是庸碌之将,此等计策,岂能看不明白?”
“若其不管河东,只顾围死洛阳,你待如何?”
“那便占据太原,全取河东,也是一番基业!”凌敬也不示弱。
“哈哈哈!”齐善行大笑,不屑道:“你别忘了,洛阳已经断粮!若听闻我军它走,绝望之下,必然崩溃投降。”
“不,往好了想吧,就算王世充愿意死撑,吃马牛,甚至吃人,又能撑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就这点时间,河东可是号称表里山河,险关重重,便再空虚,咱们也断然占不了多少地方。”
“届时,我军前脚深陷河东,李世民后脚灭了王世充、再提兵北上,我军前后无路、岂不危哉?”
窦建德听了凌敬之言,本来有所心动,现在听齐善行一说,却又动摇了。
“陛下,”齐善行一脸痛心疾首道:“凌敬之言大谬,万不可听信其胡言乱语。再者,陛下提兵十万南下救郑,天下皆知,若稍遇困难,便绕道而走,岂不为天下群雄耻笑乎?”
窦建德素好颜面,一听这话,频频点头。
这时,齐善行又冲二人使了个眼色。
一个是郑将郭士衡,另一个是郑国使臣长孙安世,这二人身为宾客,却也在御帐之中。
二人得了眼色,顿时会意。
“陛下!”郭士衡二人扑通跪倒。
长孙安世更是号啕大哭:“可怜可怜我洛阳子民吧,惹您弃之它走,恐三十万人尽成饿殍。”
“再者,陛下虎距河北,那是何等英雄,若怕了李世民一黄口小儿,岂不为其笑乎?”
窦建德心中一懔:对,他堂堂大夏皇帝,决不能为人耻笑,尤其是不能被那李世民耻笑。
“两位爱卿请起。请放心,朕必救洛阳,决不它走。”
郭士衡和长孙安世这才放心,心中暗自庆幸:幸亏他们之前重金贿赂了齐善行等一大批人帮忙,否则,郑国危矣!
这该死的凌敬,还有那魏征,不收咱的礼、装清高也就算了,竟还坏咱好事,等着瞧!
窦建德又转向齐善行:“那依丞相之意,又该如何?”
齐善行一听,又占了上风,不禁很是得意,但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含糊道:“陛下,我军兵强马壮,臣就不信,奈何不得这虎牢关,且再多攻几次试试。”
“再者,可密令细作,深入山岭,寻找当地山民,看有无小路直通关后或薄弱之处。”
窦建德想了想,似乎也只能如此了,便待点头答应。
“陛下,”凌敬一看急了:“我军若久顿坚城之下,恐怕不但救不了王世充,反而自限危局。”
“一旦洛阳熬不住先降,唐军主力来援,我军想退,恐怕也迟了。”
此时的凌敬,还以为李世民是想用虎牢坚城堵住夏军,等王世充熬不住先降,再与夏军决战。
他万没想到,李世民和夏雨竟是雄心勃勃的想先解决夏军。
“陛下,”魏征这时也忍不住帮腔凌敬:“颜面是小,大局为重,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窦建德顿时不高兴了,觉得魏征是在讽刺他好虚荣而无大局观,当即厉声道:“够了,休要多说,就按丞相说得办。”
“青特,你来主持攻城事宜,旦有所需,各军皆可调动。”
“王将军,你负责打探山路。”
“诺。”
张青特和王琬连忙答应,二人还是想再打一打的,毕竟是武将,稍有挫折就怕了,实在有损颜面。
凌敬和魏征还待再劝,窦建德却已经一甩袖子,扔下句‘散会’,转回后帐。
众人见状,纷纷一哄而散。
齐善行在孔德绍、郭士衡等簇拥下,得意洋洋的瞥了凌敬和魏征一眼,施施然走出帐去。
凌敬、魏征相视一眼,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的夏王,已不是起初之兵,那虚怀纳谏的夏王了!
“陛下。”
窦建德刚回后帐,迎面便有一名二十余岁,身穿华丽凤裳、头戴凤冠的少妇迎了上来。
这例是夏国皇后曹氏,为人美丽大方、贤德聪慧,素为朝野称赞。
“原来是皇后,有事吗?”窦建德堆起笑脸,对这位发妻,他也是非常喜爱和尊重的。
“陛下,臣妾适才在帐后旁听了一下,觉得凌祭酒所言十分有理。”
“咱们不远千里,来救郑国,救得了是人情,救不了也不亏欠他们,可万不能置自己于险地啊。”
曹皇后是大家闺秀出身,虽是女流,却也很有眼光。
窦建德出身草莽,学问有限,在国事上,曹皇后可是帮助良多,二人遇事,经常商量着办。
所以,也不存在女子不能干政的说法。
“皇后不用说了。”窦建德却是下了决心:“朕举兵救郑,天下皆知,若稍有小挫便退却,必为天下耻笑!”
“再者,李唐自起兵以来,所向皆克,若不趁其与王世充两虎相争,将其重挫,它日恐怕再难有此良机。”
历史中,很多决策的对错,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异的,并不绝对。
以现代人马后炮的观点看,窦建德是错了。
但是,如果没有徐圆朗、孟海公的两面三刀,如果刘黑闼、苏定方等大将有一人在场,可能结果都不一样。
至少,现在的窦建德认为自己是对的。
曹皇后见状,也觉得窦建德所言,不能说没有道理,当下只能叹了口气,不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