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的一个清晨,李荫照常休沐,她正考虑着是在家躺上一天,还是去东宫串个门,却遇见李汐月满心欢喜地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踏青。
听着好像也不赖,李荫自然也就答应了。
但当国公府的车夫驾着马车来到她面前时,她还是觉得自己答应早了……
李荫坐在前往遥江的马车上,不停地打着瞌睡,但又没法入睡。因为出了内城,官道上的石头都大如斗,磕到一下就能把她五脏六腑震出来。
“早知道不跟你出来了。”李荫一脸追悔莫及地说,“我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何苦来这里受罪啊……”
跟李荫在车厢里东倒西歪,像棵跳舞的野草不同,李汐月虽然也被颠地难受,但依旧能挺着腰背坐地笔直。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们不只是去踏青的。你既然回了京都城,就要多与朝中大臣的女眷来往,万一下次人家请你去赴宴,你连人都认不清可怎么办?”李汐月拉着李荫的手说道。
李荫无奈地点点头,看着李汐月端正的坐姿,默默把搁在窗沿的手挪下来,放到了腿上,然后挺直肩膀,抬起下巴——哦,好累!
算了吧,她本来就坐不惯马车,还要硬摆成这样,这不为难人吗?
李荫的标准仪态只维持了两分钟,然后将手搭到了小白肩上“那今天有谁一起啊?”
“吏部尚书家的长女柳娘子,还有清河郡主。都是我的好友。”
“清河郡主是哪个郡主?”
“你瞧,京城才女都不知道?”李汐月撇了嘴,“那是梁王殿下的嫡女。”
李荫勉强一笑,怎么又是梁王?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在李荫吐出来之前,马车终是停在了遥江畔。
潋潋遥江引于洛水,是京都城西、南两面的护城河。由于江水在流经城南一片洼地时,地势陡然变平,江水四溢,形成了一片水草丰茂的湿地,成了踏春游玩的好去处,极受京都城的郎君娘子青睐。
春日的遥江畔,水位骤涨,逐渐茂密的芦苇浸着绿波红蕖,摇曳生姿。夹溪两岸,垂柳成荫;桃花虽已落尽,但却结了小果也不失可爱,而且火红的石榴花也将开了,一如美人儿的樱唇,好像时时要落到人脸上。
在河边一棵古柳下,帷幔已经搭好。三面合围,为的是挡住不怀好意的目光;临溪一面敞开,才能将水泽美景尽收眼底。
李汐月拉着李荫,李荫拉着小白,三个人像串在一块儿的螃蟹,下了马车,踩着丝绒般的草地朝古柳下小跑过去。
临时帷幔里,河清郡主与柳娘子已经坐等多时。
“这位就是三娘吧?不愧是将门之女,胡服英姿,一瞧便是我们这些深闺妇人无可企及的呢!”
三娘,李荫都差点忘了她是三娘。
“郡主客气了,谁人不知郡主之才京城无人可比。”
“呀,汐月!”柳娘子指着李汐月的耳朵喊起来,“你什么时候得了对东珠耳环?这宫中娘娘都未必有呢!”
“你若想要,直说就是。我府上还有些给你不就好了。”
几个人相互寒暄几句,就都坐了下来。清河郡主招人端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点心。
炙羊肉馅的胡饼、鲈鱼切脍、豆粉水晶蒸糕、核桃酥、八宝酥以及梅子甜酒一列排开,应季的樱桃则被放在玻璃皿中,每人跟前还放了一小碟酥酪。
看着这些,李荫很不争气地吞了口水,想着路上颠这么久,为了这口吃的也是值了。
但很不幸的是,坐在对面的两位好像不打算立刻开宴。
郡主见带来的吃食都差不多摆齐了,说道:“光吃吃喝喝多没意思啊,我们玩儿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几个人相互看看,最后柳娘子发话:“近日春色正浓,不如我们来对几句飞花令玩玩?对出来了吃点心,要是到谁那断了就喝酒!”
不是,你们管这个叫游戏?
李荫头晕目眩的,仿佛回到了学堂,又突然被夫子叫起来背书。
“三娘觉得怎么样?”
看着她们满心期待的样子,李荫居然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那我们就以花为令,按时令说些描写百花的诗词吧。”郡主轻摇着团扇说道,“小白做酒纠吧,要是有谁说的不对,你要罚她要喝酒。”
“那我先说。”柳娘子指着石榴花脱口而出,“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郡主接着说。
李汐月略略一想:“阶兰凝暑霜,岸菊照辰光。”
还没等李荫反应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
这也太快了吧!她左看右看,感觉眼前开出了一副百花图。哪跟哪呀,石榴、荷、菊,那那冬天开啥花呀?梅啊?
梅梅梅.....她都多久没背诗了,想得起后句想不起前句啊!
李荫脑中一片空白,只看到小白冲着她不停地眨眼,好像在说,不管好赖先说一句吧,我能给你圆回来的!
最后她动了动嘴,吟了句“银骑忽袭岭如狂,英雄未老鬓先霜。”
雪花儿,勉强对题吧......
说完,李荫赶忙端起自己那碟樱桃:“那个,我刚刚看好像有人在河边垂钓呢,我过去看看,你们先玩着吧,不用管我了。”
这还不得赶紧撤!就这句诗,还是她在朔北看雪景时随口胡编出来的,问起出处怎么交代?她自问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
小白看李荫要走,也站起身来。
“你不用跟着我,行酒令没监酒的人还怎么玩儿呀,我就去河边瞧瞧有没有鱼,不会有事儿的。”
“那你当心啊,你不会水,看着点脚下。”
“好。”
李荫端着樱桃,一口气跑出好远,最后蹲在岸边大口大口喘气儿。
不成,不成。京城闺秀是学不来了,这辈子学不来了。
李荫一口一个吃着樱桃,江边凉爽的风让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春日,洛潼关的春天转瞬即逝,往往冰雪还未化完,转头又冻上了,更勿论脚下遍地斑斓的野花,朴实的稗子和成团的酢浆草。
还有眼前大片的芦苇,青翠又茂密,长矛般锐利的苇叶齐齐指着风的去向——好像也不全是,怎么有丛芦苇在不合群地抖动呢?
李荫眼前一亮,该不是有野鸭吧?
于是她猫着腰,踩着河畔软泥,悄悄地靠过去,但还未等她走进苇荡便听到背后有人喊她,回头一看竟然是世子元振!
喊这么大声,鸭子都飞了!
李荫忿忿地看向苇丛,但什么也没有飞出来,但里头也没了动静。
难道......不是鸭子?李荫的思想滑向了危险的边缘,野有蔓草,邂逅相遇,与子偕藏?京城民风开放至此吗?
“你怎么站在这儿?”
“我......我们先回岸上去吧,走吧走吧......”李荫不由分说地把元振拽回到岸上,想都没想就把手中的樱桃递给了元振,“真巧啊,世子也来曲江踏青吗?要吃樱桃吗?樱桃挺好吃的。”
“你说樱桃好吃?”
“嗯嗯......甜的。”
元振笑了:“你要是喜欢,明天我差人多送些给过去。”
啊——这些吃的是郡主准备的。那不等于是梁王府的吗?
她拿着别人的东西请别人吃,可真好意思!
“那还是不麻烦了......”
元振看出了李荫的尴尬,于是岔开话题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我妹妹刚才来的路上还说你要一起来赏春,高兴了好一阵呢。怎么,她又乱发脾气了,欺负你了?”
“没有,怎么会呢?我只是坐地累了,出来走走。”李荫答道。
“没有就好。那人和东西我都送到了,你们好好玩儿吧,我一会儿要去马球场,就先告辞了。”元振拱手辞行。
他这一句话,感觉像是给了李荫一根救命稻草。
“马球场?”
“是啊。还记得你小叔叔宁王吧?前几日他打马球输给了梨园的几位他马球高手,今日约了人要一雪前耻呢。怎么,你想去看?”元振漫不经心地问。
“不。我是想说。”李荫目不转睛盯着元振的脸,“你们,还缺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