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村的夜晚一向是漆黑宁静的,除了寥寥几户人家外看不到一点火光,毕竟对于绝大多数的村民们来说,灯油是在新年或入道节这种重要的日子里才舍得用的奢侈品。
不过今夜是个例外。
在小渔村西边的一片空地上,六片篝火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将整片空地照的通亮,篝火圈的正中央则放有一片毛毯,毛毯上躺着一个面容痛苦、双眼紧闭的男孩。
男孩的四肢枯瘦,肚子却高高地鼓起。离男孩最近的是一对正在抹眼泪的夫妇,看上去似乎是男孩的父母。
除了男孩的父亲之外,今夜来到小空地的村民都是女性,吴能本想挤进去看看男孩的情况,但是还没等他靠近篝火,几个村民就过来拦住了他。
“几位大婶,各位姐姐们,能让我看看那个孩子吗?”吴能解释道。
“你是……是阿谷尔家从海滩那边救起来的外国人!你来这里干啥?”
“别往这边靠,奇莎说了,除非是有相同血脉的亲人,其他男性身上的刚烈血气会冒犯到月神,你赶紧往旁边靠靠。”
“快出去,快出去,外人来瞎凑什么热闹!”
村民们把吴能拦得严严实实,吴能无奈,只得退了出去,跳到不远处的一个柴堆上继续观望着篝火圈内部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北边的小路上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吴能转过头去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穿奇装异服、双手托着一尊神像的年长女人在几个女村民的簇拥下向火堆走了过来。
年长女人走到了篝火堆旁,等待在空地上的村民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吴能站在柴堆上远远地看着,“这个女人……莫非就是村长的浑家?好像是叫奇莎对吧……”
村民们主动地让开了一条路,大家纷纷向那位年长女人恭声问好,这也让吴能越发确定,这个女人就是村长的妻子。
吴能靠近了一些,直到守在外围的村民向他重新投来警告的目光后他才停下了脚步。
借着篝火的火光,吴能也看清楚了女人手中的神像。
“果然是静淼贤者的圣像,在神国中负责向人间播撒月华的女神!”吴能心中想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应该都是圣尊的信众,不仅限于阿谷尔大叔一家……对了,那个什么学士给自己弄的那一串头衔里好像也有一个圣尊座下的大祭司……真没想到青云教在雨林洲这里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以前师父和师兄们说的确实不错,恐怕没有夸大的地方。”
之前一直在抹眼泪的中年夫妻见村长的夫人来了,二人连忙快步走了上来,向静淼贤者的圣像恭敬地行了一个敬神礼后,夫妻二人带着祈求的眼光对奇莎说道:“奇莎大姐,我们已经把香油供品都筹措好了,接下来就全指望您了,还求您一定要救救库鲁啊,他的哥哥姐姐去年全都染疫死了,我们夫妻二人就只剩这一个孩子了!”
….
“你们应该祈求的是月之神静淼贤者,而不是我。”威严的声音从奇莎的口中说出,“记住,仪式进行期间你们夫妇二人一定要诚心礼神,否则的话,小库鲁可就没救了!”
夫妻二人慌了神,连忙说道:“感谢月神,求求您保佑我们的孩子吧……”
“好了,我们开始仪式吧。”奇莎缓缓地说道,她抽回了自己的右手,改用左手托住圣像,被抽回的右手则是在胸口前不停地比画着敬神礼。奇莎就这样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托着圣像向空地中央的小库鲁走去。
“愿主常在,信者永生……”
奇莎走到小库鲁身边后,她短暂地停了停,在念诵了几句经文后才继续迈开腿,以一种奇特的步伐围着小库鲁转起了圈。
在围着小库鲁慢慢地转了三圈后,奇莎向等待在篝火圈外的村民们打了个手势,村民们会意,大家排成了一队,围绕着篝火圈一边跳着奇怪的舞蹈,一边开始念诵起奇莎事先教导过的经文。
纷杂的诵经声中时不时地夹杂着几个错字和村民们发现自己读错后懊恼的声音,在愈来愈大的诵经声中,后来还混杂上了被惊醒的小库鲁那痛苦又无力的哭喊。
“这……这是在治病?!”吴能惊愕地看着面前哄闹的集体跳大神活动,“吴国的江湖骗子现在都没有这么玩的!”
作为因生活所迫过去也不得已行过骗的前行业内人员,吴能对于这门古老行业内部的服务迭代情况还是略有所知的,在新时代新形势的需求下,吴国内部的行业龙头精英们也是纷纷发力痛点堵点,以精准的组合拳开造新思路与新模式,从而推动了业内环境不断升级,业界生态持续更新。在吴能看来,奇莎这些人玩的套路,那都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老古董了。
除此之外,虽然吴能自知行骗本身就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但是在他本人看来,自己还是有自己的底线的,毕竟他只是在一些地方的乡绅土豪们的家中骗吃骗喝过,他本人从来没有把主意打到那些穷苦人家的身上。
大概两刻钟后,空地中手舞足蹈的村民们终于停下了脚步,收掉了神通。
奇莎从一个村民手中接过一个装着水的小木碗,她将自己的左右手掌叠在一起,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木碗则被放在了奇莎左手的掌心里。
奇莎将木碗举起,对准了天上的月亮,晃动的水面反射着柔和的月光。奇莎念念有词,再次念诵了一段经文后,她轻轻地将手收回,转身面对着躺在地上呼唤父母的小库鲁,一边绕圈,一边用左手将木碗中的水撒到小库鲁的身上。
在木碗中的水被泼洒完毕后,奇莎向等候在远处的一位手持木篓的女人打了个手势,那个女人在看见奇莎的手势后连忙低着头走了上来,接过了奇莎的木碗,并将手中的木篓递给了奇莎。
….
吴能踮着脚,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想要看清那个木篓里装的又是什么东西。
奇莎低下了身子,她的手往木篓里面一伸,从里面掏出来了一大团泥巴状的物事,一边掏一边说道:“孩子,愿被月光祝福过的圣土能够埋葬掉你身躯中的邪魔,圣土在上,地狱在下,无上神国……”
村长的妻子念叨了一阵子后,不顾小库鲁那惊慌的眼神,将手中那团黑糊糊的泥巴往他的嘴里强行塞了进去。
“不要啊……奇莎阿姨……呜呜……不要……呜呜呜……”
见小库鲁紧咬着牙关,有气无力地在毯子上挣扎,奇莎连忙朝库鲁的父母喊道:“丹卡,你在那站着干什么?没看到你儿子体内的邪魔正在垂死挣扎吗,赶快和你的浑家过来把小库鲁按住了,我好把圣土灌进去!”
“哎,我们这就来!”丹卡和他的妻子瓦琳连忙跑了过来,夫妻二人一边一个,将自己的儿子牢牢按在了毯子上。
瓦琳流着泪安慰着儿子,“小库鲁,我的心肝肉,再忍一忍,奇莎阿姨马上就能治好你了,再忍一忍……”
“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声男子的大喝声从不远处传来,奇莎、丹卡夫妇和空地中其他的村民们都吃了一惊,向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吴能正大踏步地向小库鲁这边走过来,旁观已久的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是那个被阿谷尔一家人救起来的外乡人!”
“别让他过来,他是个男子,又和小库鲁非亲非故,别让他的血气冒犯了圣土!”
“快,快拦住他!”
离得近的几个村民连忙围了上来,堵住了吴能的去路。
“你没看小库鲁都病成什么样子了吗?在这添什么乱,快回去睡觉去!”一个年长的女人不悦地斥责道。
“不是的大婶,你听我解释,治病不是这样子治的,你们这样乱搞会把人弄死的!”吴能一边继续往小库鲁那边挤,一边大声为自己辩解着。
“你懂什么,奇莎嫁到我们村里已经有快三十年了,村里的人谁生了病不是去村长家找她的,怎的到你小子嘴里就成了不会治病了?”那个年长的女人继续呵斥道。
吴能一摊手,反问道:“那您能给我说说,你们村长的妻子治好了多少人,又治死了多少人吗?”
“这……”几个女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在她们的印象里,在接受过奇莎的治疗后依旧一命呜呼的病人确实远多于那些最终康复的。
“怎么回事?”
在村民们的簇拥下,打扮得如同雄孔雀一样的奇莎朝吴能这里走了过来,库鲁的父亲丹卡也跟着过来了,瓦琳则留在原地继续照看儿子。
奇莎走到吴能的面前,打量了一下吴能,冷声问道:“外乡人,你知道打断了这么神圣的仪式是多大的罪过吗!然而诸神慈悲,明日里你就去村子里的神位前认真忏悔,圣尊会原谅一时迷途的羔羊的。”
….
阿谷尔的妻子墨妲此时正站在离吴能有些距离的人群里,她被吴能的举动吓了一跳。墨妲连忙向吴能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冲撞了奇莎的治病仪式,但是可惜吴能并没有注意到墨妲的眼神。
丹卡看向吴能的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若不是顾忌奇莎还在眼前,他此时已经一拳向吴能的脸上打过去了。
丹卡看向奇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奇莎大姐,你看库鲁他现在该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吴能给打断了,吴能直接抬起了手,指着奇莎骂道:“老骗子,你平日里祭神的时候装装样子也就罢了,没想到你居然还在人命关天的事情上搞这种把戏!我告诉你,圣尊要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在你死后一定会把你直接扔进冥府地狱里面,炸得酥脆!”
话一出口,吴能就有些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方才气得有些上了头,居然不管不顾地撂下了这样一句狠话。
果然,四周围观的村民们的目光已经彻底呆滞了,村长的妻子则是被气得直发抖,连接说了好几个“你”字。
吴能“呃”了一声,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然而就在他刚准备说几句好话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一记枯黑的老拳直接招呼在了他的脸上。
“啊呦!”吴能发出了猝不及防之下的惊呼声,不过他的脸上倒并不感到疼痛,毕竟他是个武者,这些村民砸在他脸上的拳头跟挠痒痒没太大区别。
出拳的人是库鲁的父亲丹卡,他喘着粗气,连杀了吴能的心思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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