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送信是士卒被带了上来,但是却非常眼生,在郭戎这里没有丝毫的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
“张云飞!”
果不其然,回答的声音并不是关中,而是有着浓浓的玉米大碴子味的辽东口音。
“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将军,一个月之前我还是卢龙军,若非于中郎及时赶到,恐怕卑职就要和其他的兄弟一起战死了。”
卢龙军的戍卒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是辽东乱局的亲历者!
怪不得,以于谦的能力,理顺清楚情况,搜集情报怎么也不至于这么晚,可是,如果于谦的目的是把张云飞送过来那就合理了。
而且,不得不说,张云飞来的很及时。
“辽东的情况怎么样”
“将军,辽东的情况非常差,卑职……最初只有一些山中的野人下山,卑职等接到命令不要理睬……然后数量惊人的异族蜂拥而至,我们点燃了烽燧……他们攻不下边堡,但是我们的人数太少……”
“后来呢”
“后来高句丽人……”
刚开始还好,但是越往后,张云飞的情绪越激动,渐渐的情绪越发的低落,直到某一刻,提到被付之一炬的某座坞堡,张云飞得泪水不停地簌簌而下,一个六尺高的辽东大汉开始嚎啕大哭。
很显然,张云飞的全家已经焚灭在大火之中。
郭戎没有打断张云飞的哭泣,没过太久,
“带着从辽东的异族,在辽东、辽西的大地上疯狂的……,后来我跟随于中郎,发现不仅仅是高句丽人反了,渤海国从东向西,新罗从南向北……”
“渤海国我记得于谦写的内容上好像没有渤海国……”
“是的,将军,于中郎派我等返回的时候,消息刚刚传来,渤海国从东向西,新罗从南向北……,平壤已经失陷……”
说来也有些奇怪,整个东亚的怪物房里面,似乎很多东西都是相似的,就比如在某一个时段,某些东西会传染。
就比如德宗贞元二十一年开始,大唐的皇权、宦官、勋贵、豪族在内耗,吐蕃的赞普和四大家族,天竺教派和吐蕃苯教在内耗,回鹘可敦和新可汗在内战。
虽然比不上三足鼎立的三大理论,但是渤海国在这片土地上也算是相对强大的国家之一。
而这或许这就是魔咒,三家内乱不止的时候,渤海国也未能幸免,政局动荡,屡有宫廷政变发生,十几年的时间内,连续更换了六位渤海王。
现在虚弱到了极点的渤海国,是郭戎意识里面唯一一个应该不会在辽东作妖,有可能成为盟友的存在。
而现在,渤海国竟然也参加了……
从这里,郭戎感受到了一种阴谋的感觉,感受到了一种被阴谋支配的不安,更为不安的是,李愬会怎么办!
“卢龙军到了辽东之后都做了什么”
“平叛!”
“平叛”
“是的,将军,先期进入辽东的五万卢龙军在平叛!辽西地到渔阳附近还能勉强维持,但是再往东的辽东地区已经彻底腐烂,所以但是进展极为缓慢。”
乍一听意料之外,但是认真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合情合理,但是再仔细思考,郭戎发现自己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评价低估了对方。
寻常情况下,无论是谁集中兵力,调动兵马都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然而现在,辽东确确实实的乱了,而且乱得一塌湖涂。
辽东大乱的消息一旦传回河北,定然会让整个河北甚至半个山东都为之震动,此时此刻,刘总大张旗鼓地向朝廷,向山东各镇求援,无疑给了所有人合情合理调兵备战的机会。
这其中包括关系辽东局势的人,包括窥探大唐的人,包括心怀不轨的人,当然也包括刘总的两个盟友。
刘总应该是准备在辽东搞事情的,然而因为各种机缘巧合,事情搞得太大了,超出了刘总在内诸多野心家的预期。
然而,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却有人指点刘总,将不利的局面瞬间扭转成为了对刘总最为有利的局面。
这一招那是妥妥的阳谋啊,高明到了极点。
自己彻底地将整个过程推演完毕,郭戎脸色的笑容变得极为苦涩,再次看向眼前的张云飞。
“河北道呢”
“现在整个河北道都知道了辽东的情况,以至于整个河北道人心惶惶!”
听到人心惶惶四个字,郭戎脸色的表情更加的苦涩,这基本就坐实了他的推测了。
刘总的五万精锐,其实已经足以守住辽西他自己的基本盘,再乱也不过辽东而已,而且就算守不住,距离河北的腹地也太远了,根本没必要担心。
为如果没有人推波助澜,何至于整个河北都人心惶惶,刘总虽然是个“杀兄弑父”的狠人,但是却不善于阴谋,否则也不会在昔日自己保护李诵北上的时候最后选择离开蓟县。
刘总有高人指点啊!
现在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是郭戎很清楚自己留在河北的关键点是哪里,轻轻地拍了拍张云飞的肩膀。
“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自己在河北真正的节点就是李愬,但是,对方显然也很明白李愬的价值,所以,从一开始对方就将目标锁定了李愬。
李愬的性格郭戎太了解了,那种干练、果决的性格是作为突击将领最好的人选,李愬的分辨能力和辨析也不是一般,但是现在李愬面对的是那种谎言的最高境界——十句话都是真的,但是十句话之外没有说出来的第十一句话才是真正的杀招!
事实上,就算是郭戎自己,如果不是有了来自于谦和张云飞这种详细到了极点的情况,自己多半也可能会上当。
李愬所在的位置比比自己离辽东可是近太多了,以李愬的性格,辽东的大乱既然不是假的,那么李愬大概率是坐不住的……
李愬一旦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郭戎再也坐不住了。
“来人,击鼓,聚将!”
“得令!”
“冬!冬!冬!冬!冬!”
沉重的鼓声没有任何征兆地响起,鼓声响起的一瞬间,就如同魔法一样,让整个禁苑都随之停顿。
听到这鼓声,正在训练中的新兵们一脸茫然,老兵们的脸色突然就挂上了笑容,尉官级别的中级军官的眉头皱起,校尉、郎将、中郎将以上的中高级军官则以最快的速度将眼下的事情交给了身边的副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禁苑最中心位置长缨军那硕大的节堂之中。
“什长,这是啥情况,那不是咱们营长么,怎么……”
看着一个个飞奔的高级军校,新兵们的神情从茫然变成惊讶。
看着新兵们的表现,负责训练他们的新兵什长,也是就那些被称为老班长的老兵油子们的一个个笑了起来,朝着眼前因为疑惑和惊讶问出问题的生瓜蛋子脑门就是一巴掌。
“啪!”
“说话之前打报告了吗”
“报告!”
“说!”
“什长,这是什么鼓声,为什么听到了鼓声营长要亡命狂飙,为什么班长你不需要去……”
“你懂什么,这叫聚将鼓,是大将军……这可是校尉以上的大老们才能参加的,看见没有,连长都没资格参加,别说我了,我跟你说……”
只不过,老兵的解释刚刚开始……
“冬!冬!冬!冬!冬!”
距离第一遍聚将鼓刚刚百息,第二遍接着响起。
伴随着急促的第二遍鼓声,整个禁苑之中,所有的新兵什长/老班长,所有的低级、中级军官,以及所有参与过北征军的老卒似乎都遭遇了雷击一般。
“连长,这……”
一名书卷气很浓的年轻的连指导员在第二遍鼓声的一瞬间看向了他身边年过四旬的连长。
没有等年轻的指导员说完,杀气十足,表情严肃的连长点了点头。
“没错,出事情了,如果我猜的没错,我们长缨军很可能又要出征了!”
年轻的指导员默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过干练的连长显然看出了年轻指导员的状态。
“怎么,紧张了”
“啊,连长……”
连长表现出的是善意的关怀,脸色带得也是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和关心在经过他脸上那一道长长的刀疤的加持之下,显得有些狰狞,使得善意和关怀的笑容打了不小的折扣。
“连长,还好,紧张说没有是假的,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不过,主要是我没想到会这么早就要出征,连里有半数都是新兵……,我只是有点……”
连长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同样布满了老茧和伤口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指导员的肩膀。
“放在三年之前,如果你这样,老子会看不起你的,但是现在,放心吧,小李,你没问题的!”
年轻的指导员有些惊讶地看向了面前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但是实际上爱兵如子的糙汉子。
“我以前很看不起你们这些从韩长史的黄埔培训班出来的小娃娃,但是……”
连长突然就停住了,年轻的指导员发现连长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我只能说你们黄埔出来的都是好样的,能读书,能写字,懂兵法,明大意,更重要的是一个怕死的都没有。”
“连长……”
连长的大手再次重重地拍在了年轻指导员的肩膀上。
“好好干吧!出征之前,如果时间来得及,尽可能帮所有的新兵写封家书吧,如果殉国了,也算留下遗言了。”
这时候,年轻的指导员想起了老连长的出身、故事以及老连长脸上刀疤的来源。
老连长叫做芦孝兵,河东人士,边军出身,后来成为了长缨军之前大唐实际上中央军神策军的一名旅帅。
然后参与了围攻兴庆宫的叛乱。
在兴庆宫的南广场之上,在太上皇李诵的誓言中,芦孝兵幡然醒悟,后来成为了和侦察兵的老大李二牛一样的长缨军第一批新兵什长。
长缨军第一次出征泾州,他和如今郭戎之后最有可能接掌长缨军的中郎将蒙乾一样,是长缨军战兵一营的团校尉。
泾原之战第一战,芦孝兵认为他手下第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书生意气总是不停地鼓励所有人的指导员会被吓得尿裤子。
事实上,芦孝兵猜对了,当时那个指导员不仅吓尿了,甚至屎尿齐流,然后就是这样一个看来的已经被吓破胆的家伙却硬硬的梗着脖子站在了第一线,一步未退。
彼时的郭戎发布命令之后,年轻的指导员却比行伍多年的芦孝兵还要疯狂,在郭戎命令下达之后,第一个发动了反冲锋的白刃战。
看到了当时年轻指导员的表现,芦孝兵知道自己错了,他准备在战后好好地向自己这位年轻的搭档道歉,认错,然而……
当夜幕降临,再次找到自己指导员的时候,盔甲几乎彻底残破的指导员已经奄奄一息地躺在了芦孝兵的怀里。
最后的一瞬间,年轻的指导员睁开眼睛看到了芦孝兵,带着笑容给了芦孝兵一个六的手势。
芦孝兵知道指导员的意思,斩首六级!
然后,芦孝兵看到指导员的喉咙在蠕动,然后芦孝兵将耳朵凑了上去,然后他听到这指导员的最后一句话。
“耶耶,没给长缨军丢人吧……”
芦孝兵放声咆孝,但是,年轻的指导员早就闭上了眼睛。
然后是在泾州,从后方补充的兵员抵达,同时也将新一批指导员补充了上来,然后芦孝兵果断出手,抢到了一个看起来就人高马大,武艺精湛,看起来就充满了热血,充满了激情指导员。
事实上和芦孝兵的判断差不多,还没来得及跟这位李姓的指导员说过几次话,抵达战场的第二天,第二位指导员再次带队冲在了反冲锋的第一线。
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在泾州城下那座迷宫一样的营寨中斩首十三级。
然而,战场刀剑无眼,这第二位始终身先士卒、死战不退的副手,在吐蕃人疯狂的进攻中殉国。
震撼、惊讶、佩服……无数的情绪之后,芦孝兵从郭戎的手中要走了补充的人员中,最后一个没人要的小家伙。
这个小家伙没有被人抢走的原因只有一个,太小了,年龄甚至还不到十八岁,就连身体还没有长成,在高大魁梧的芦孝兵面前更是如同小娃娃一般。
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如同芦孝兵战死了两位副手。
因为年轻,或许是羞涩,这个小家伙不像第一个那么活泼,但是沉稳的性格和干练的作风更受芦孝兵的喜爱。
然而第一次见面,这个小家伙说他有个理想,就是把他们的团建设成为长缨军第一,大唐第一。
说出这个理想的时候,芦孝兵从这个小家伙的眼中看到的,是隐藏在平静目光背后的那份无法压制的疯狂和热血。
芦孝兵敢打赌,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进退有度,沉稳大气的小指导员在本质上和他的两位前辈没什么区别。
为了保住自己的第三位助手,早就认清楚这些家伙本质的芦孝兵,无奈的下令两名警卫时时刻刻跟着指导员,目的只有一个,禁止指导员带队冲锋。
芦孝兵的禁令是有用的,正是在两名人高马大的卫兵的保护之下,没有得到冲锋机会的小家伙活到了最后一天。
然而,就在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候,发现了问题所在的穆图孤注一掷,在泾州城最后的血战中,最危急的时刻,两名卫兵终于没法再继续保护小家伙。
然而就是在这最后的一战中,最危险的一刻,那个小家伙硬生生用身体撞开了芦孝兵。
芦孝兵的脸上从此多了一道可怕的刀疤,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被整整六根长矛刺穿,身体的血都要彻底流干了的小家伙。
从此之后,长缨军几经辗转,几经改变,虽然战功和功勋足够他至少成为中郎将级别的团长,但是芦孝兵从来没有再离开自己的这个队伍。
现在芦孝兵是北衙四军所属、长缨军、步战一团、一营一连的连长,也是全禁军为一个一个挂着校尉衔的连长。
“冬!冬!冬!冬!冬!”
随着第三遍鼓声响起,北衙禁军的大本营中,北衙四军所属的所有部属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看着自家老连长信任的目光,年轻的指导员最终点了点头,写家信当然是属于连指导员的范围。
“好的,连长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长缨军的节帐之中,大营之中的几位将军、步战团的中郎将级别的团长,特种营和辅兵营郎将级别的营长,李诵选定的南衙十二卫的统帅,再加上刘禹锡所带领的几名后勤主管,整个大唐中央级的所有高层聚齐。
此刻,一路狂奔之后,正在节帐内气喘吁吁的众人发现,一副相对完整的辽东、辽西地图刚刚被挂在了中间。
看到地图的一瞬间,气喘吁吁的众人就知道了这一次的目标所在。
“诸位,我们等待了数日的消息已经到了,辽东的情况已经清楚了,辽东的局面已经彻底糜烂,现在已经由不得我们再等下去了,现在我需要知道各部现在的具体情况,然后决定何时出兵,现在从长缨军开始!罗!”
“是!”
“长缨军人员已经达到了标准变成的九成五,除却少部分医疗兵尚在培训,步战一团、二团已经完成磨合,步战三团,骑兵团,还没有完全……”
“天策军,人员……”
“羽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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