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很难,下山的路袁梁却走得很快。
可尽管如此,他到家的时候,还是看到了站在夜幕里的母亲。
“你这是去哪来,天黑了都不知道归家?”
袁梁咧嘴笑着,“到山里转了下,回来就晚了。”
“小时候也没见你那么野,快洗洗吃饭了。”
袁梁放下镰刀,舀水洗了把乱糟糟的脸,走进屋里见着父亲面前早就摆满了一桌热菜。
他刚想进里屋把买来的酒拿一瓶出来,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当初回到邵市后没事喜欢喝两口,是因为心里总会有不甘的时候。
有的事,决定了就该义无反顾。
他添了碗饭坐下,“爸,那钱你先把家里欠的都还了,看看还剩多少,过两天我还有些事。”
“什么事?”
“我在浦江还有些渠道,明天我打算跟小叔先去城里看看能做什么,先找个店面,等我在浦江找好渠道,你们直接过来拿货就好了。”
交通不便的年代里,做门店挣差价无疑是最稳定的方式。
既然决定要去做,他就得先稳定自己的大后方。哪怕以后一地鸡毛,回来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生意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做,去一趟就能定下来的?”
袁梁扒了口饭,细嚼慢咽着道,“邵市的大厂就是生产出来的东西没有竞争力才倒闭,浦江那边则不一样,到处都是一些实用的新东西。只要能够保障货运的安全,赚钱还是很轻松的。”
“就算是这样,两万块钱恐怕也很难吧?”
“租个店面应该够了,我回去先和那边商量下,看下能不能压一段时间的货,联系好到时候再给你们打电话。”
见儿子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下来了,袁正邦突然沉默下来。
袁梁这一趟回来,与过年回来的时候相比,就像换了个人,早上刚到家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清晰。可这会只剩一家三口,他就察觉到了儿子身上的那种自信。
他心里落寞的同时也感到欣慰,幸好咬着牙把三兄妹都送进了市里最好的学校。
第二天一早,袁梁就骑着父亲的二八大杠出了门,会同小叔一起赶往邵市。
其实袁梁对这个时期邵市的印象并不深,平常回来的时候大多都是过年,偶尔往城里跑几趟,也都来去匆匆。
可仅是那偶有的记忆,就让袁梁发现了很多东西。
东风路未成规模的步行街、还没影子的美食城等等,袁梁推着自行车一路走着,不时与后世繁华景象相对比。
身边的袁正刚却一脸疑惑。
“梁梁,你这样能看出啥来?”
“先逛逛,转一圈下来再选个好地方。”
商业街和步行街附近虽然看起来还很陈旧,但已经有了繁华的底子,人流大,附近的服装店、百货商场都有了一些规模。
“在这,那得多贵?”
路上袁梁把自己的想法倒是跟小叔说了个大概。
“贵有贵得好处,在这个地方弄个店面,只要经营好十年八年吃喝不愁。”
袁正刚不说话了,他发现自己以往那些老生常谈的经验在这个侄子面前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叔侄两逛了一个早上,下午的时候袁梁才挑了几个合适的地方上门去沟通。邵市里的下岗大潮,催生了许许多多涌入城里做生意的下岗工人,邵市街头的店门,很多都是下岗职工和房东在做。
而这些下岗工人因为没多少家底,租的店面小还不说,且零零散散,很难形成一家有影响力的大型商超。
这也让袁梁问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一间大一些的店面。
“我这里也是租的,要不你们上楼去问问,咱这栋楼是印机厂的,旁边那些关着门的,里面都是印刷机,楼上也是。印机厂的情况不太好,你们上楼去问问他们还租不租。”
“那麻烦大哥了!”袁正刚别的本事不多,但为人处世却很圆滑,袁梁也乐意让他来承这个头。
可回过头来,袁正刚又愁眉苦脸起来。
“梁梁,这是湘印机厂的地方,恐怕没那么容易租给咱们吧?”
在父亲小叔一辈人的眼中,就是因为有着这方面的敬畏,在自身地位没起来之前,格局很难提上去。
“先上去问问,印机厂也是要挣钱的,没那么难打交道。”
两人沿着旁边的楼梯来到二楼,入眼就看到一个偌大的仓库中,一堆堆的货物用油布掩盖着堆在角落里,上面铺着厚厚的灰尘。
偶有被掀开的部分,袁梁竟然看到了不少仿佛古董一般的制版印刷机和蜡纸油印机。
他不由叹了口气,这些东西拿出去怎么去跟国外满目玲琅的胶印机竞争?
“你们找谁?”
两人刚到门口,就被仓库旁边懒洋洋的两个工作人员拦住了。
看着小叔有些犹豫,袁梁立马走上前去。
“听说楼下的店门是印机厂的,所以我们上来问问。”
“你们要租店面,谁介绍你们来的?”两个工作人员明白了二人的来意,顿时变得趾高气昂。
“没有,就是从楼下路过,顺便打听了下。”
“走走走,印机厂那么大个厂,用得着连城区的仓库都租出去吗,赶紧走!”
袁正刚赶紧在身后拉了拉袁梁。
“那打扰了!”袁梁抬头扫了眼整个仓库上千平方的空间,才转身跟在后面。
来到楼下,他又回头看了下身后这栋四层高的小楼,心里似乎琢磨着什么。
这是个很好的地段,后来印机厂仓库拆迁改建成商贸大楼之后,一时间火爆非凡。
尽管现在楼下门店只租出去了几家,人流也是络绎不绝。
“走了,去别的地看看,这些国营大厂的仓库房没关系租不到的。”袁正邦在一边催促着。
“不急,再去问问。”袁梁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转身走向了刚才袁正刚询问的店面。
既然刚刚的老板能租到仓库楼下的部分店面,就肯定有了解印机厂内部情况的渠道。
果不其然,在袁梁的旁敲侧击下,老板终于说出了印机厂的情况。
“你们来得不太巧,搁平时的话,跟库房的人打个招呼请个饭,应该就能租得下来,毕竟卖一斤猪肉,手上怎么都沾点荤腥。”
“不过市里最近来了一批外商,听说对印机厂有兴趣。现在厂里正在清查,工人们都抱着自己的铁饭碗不松手,他们不松口也正常。”
听门店老板这么说,袁梁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突然想起一个事。
印机厂之所以没能撑过今年,就是被所谓的外商骗走了最后的续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