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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钢循着田通的手指,朝支起撑子的窗户外望去,借着门两侧松明火把的光亮,只见皮绍棠、毛宗宪一众东厂番役正翻身下马。这一回,他们没穿标志性的东厂褐衫,而是一律紧身黑衣,头裹黑巾,江湖装束,一个个目露凶光。数了数,一共八个。
“不好!”蒯钢站起身。“回避一下吧!”
田通很不情愿:“酒刚喝两口,叫了这么些菜,都白瞎啦?”
蒯钢想了想。“行吧,你在这儿继续喝你的,顺便听听他们讲些什么。我反正不能待了,让他们撞上麻烦。”
“成,师叔,过会儿通儿回屋向你汇报。”
蒯钢抓起两个烧饼,快步离开。
皮绍棠一众如狼似虎般地走进客栈大堂。
店小二赶紧迎上前:“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不住店,打尖!”皮绍棠面无表情。
“好嘞,里边请!”
店小二将他们领到一张大桌子旁。“客官吃些啥?”
“拣好菜,全给我上!还有最好的酒!”皮绍棠道。
“得嘞您哪!酱牛肉、猪头肉、白水羊头、小鸡炖蘑菇、红烧肉、烧刀子老酒,走着您呐!”
※
蒯钢回到自己的房间,点上蜡烛,坐下,小口地啃着烧饼。
好蹊跷啊,他想,东厂的番役怎地也跟到了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龙门来?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莫非……是冲着于冕他们来的?他不由打了个冷战。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闪身进屋。
“你小子可回来了,”他以为是田通。“不继续喝啦?”
“必武兄,是我!”
蒯钢抬起头,只见灯影里站着个人,定睛细看,竟是萧强——马骝山的军师!
蒯钢惊呼:“少镃兄!你怎会来了这里?”
萧强道:“我们在京城布了眼线,令尊义救于少保骨血之事我们早已听闻,又得知你去龙门接济于公子他们。另外,我们还打听到东厂也派出一队番子前往龙门。大当家的唯恐他们会对你不利,特遣二哥与萧强一路跟随,暗中保护。”
“谢谢各位义士的一片好意!”蒯钢道。“我一个做锦衣卫的,竟然没发觉你们跟踪,废物啊!对了,二寨主呢?”
“他和几个弟兄去大堂吃些东西。”
“东厂的番子也在大堂。”蒯钢提醒道。
“知道。二哥就是要探探他们的虚实,看看这帮阉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
皮绍棠等一众东厂番役在客栈大堂默默地喝酒吃菜。
田通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桌子边,小酌着。
皮绍棠一边吃着,一边与毛宗宪低声交谈。
田通侧耳聆听。大堂里乱哄哄的,听不大真灼,只能粗略听出个大概。
皮绍棠:“……三更出发……于冕……于康……”
毛宗宪:“大人放心……一个不留……”
田通听得心惊肉跳。
又是一阵嘈杂,刘七带着五个马骝山好汉走进客栈。他一眼瞥见田通,招招手:“嘿!你也在?”
田通一个劲儿朝他挤眼。
刘七会意,扭过头,径直朝里走去。
店小二迎上前:“来啦?几位住店还是打尖?”
“弄口吃的!”刘七道。
“客官里边请!”
店小二将刘七等人领至另一张大桌旁,离东厂番役的桌子只相隔数步。“客官请坐。”
刘七等落座。
“客官吃点儿什么?”店小二问。
“拣好的上!再来坛好酒!”刘七吩咐。
“得嘞您哪!酱牛肉、猪头肉、白水羊头、小鸡炖蘑菇,烧刀子老酒一坛!”
东厂番役们不时朝他们警惕地瞥视,眼神中充满了敌意。
店小二一道道地上着菜。他端着两盆菜走过来,一盆红烧肉放到东厂番役的桌上,一盆小鸡炖蘑菇放到马骝山好汉们的桌上。
“客官,您的菜齐了!”店小二对刘七道。
刘七看看桌上的酒菜,又看看东厂番役桌上的菜肴。“诶,不对呀!”
“有何不对,客官?”
“怎么没我们的红烧肉?”
“忘了跟您说了,客官,红烧肉卖完了。”
“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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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他们怎么有,还满满一大盆?”刘七手指东厂番役的桌子。
“人家来得早。”店小二解释。
“爷看你是嫌贫爱富,见人下菜碟吧?告诉你,爷不缺的就是银两!”刘七掏出一大锭银子,豪横地往桌上一拍。“红烧肉,给爷上!”
店小二道:“红烧肉确实没有了,您多少银子小的也变不出来。小的总不能现杀猪现给您炖吧?”
“行,爷不为难你。你把那桌的红烧肉给爷端过来,这锭银子拿给他们,算爷买他的!”
那边桌子的东厂番役们全都放下了筷子。
店小二不知该如何是好。
毛宗宪腾地站起身,伸手去摸凳子上用布裹着的腰刀。对方分明是在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
皮绍棠扯住他的衣襟,拉他坐下。
“小二!”皮绍棠招呼。
“客官有何吩咐?”
“把这盆红烧肉给他们端去吧。”要事在身,没工夫与他们裹乱,退一步海阔天空。
“哎哟,那可谢谢您了!”店小二赶紧把红烧肉端到马骝山好汉的桌上。“红烧肉来了,客官请慢用!”
刘七朝皮绍棠拱拱手,然后手一扬,桌上的那锭银子便飞向了皮绍棠。
皮绍棠一把抓住飞来的银子。“区区一盆肉,何足挂齿,算爷赏你的!”他一甩手,银子又飞了回来,力道极猛,有如一枚飞镖,直奔刘七面门。
刘七不慌不忙,轻抬手腕,一下子将飞过来的银子用筷子牢牢夹住。
店中客人们纷纷喝彩:“好身手!”“厉害!”
“不要银子?”刘七道。“那好,爷从来不吃白食,红烧肉还你!”
他一只手端起红烧肉盆,一抖手腕,红烧肉盆旋转着飞向东厂番役的桌子。未等桌边的人反应过来,盆子已然稳稳地落在了桌子中央,没有一块肉、一滴汤溅落出来。
大堂里吃饭的的车老板、骆驼客、皮毛商们全都惊呆了,顿时鸦雀无声。
一番过招下来,东厂番役与马骝山好汉相互怒目而视。
皮绍棠:“小二!”
“小的在!”
“这盆肉凉了。”
店小二:“给您热热?”
“不必了,端下去吧!”
“是!”店小二端起红烧肉,赶紧脚底板抹油。
吃饭的客人们见状不妙,纷纷站起身,不声不响地离开。
田通也趁机悄悄站起,溜出了大堂。
皮绍棠吩咐手下:“好了,继续吃吧!”
东厂番役们又开始埋头吃饭。
刘七也招呼自己的弟兄:“哥儿几个,接着喝!”
马骝山好汉们纷纷端起酒碗:“喝酒!”“喝酒!”
※
田通慌慌张张地推门进屋。
“不好了,马骝山好汉与东厂番子杠上了!”他一眼瞅见黑影处的萧强。“哟,萧少侠也在呀!”
蒯钢道:“咋回事,慢慢说。”
田通道:“二寨主在大堂里呢,几句话不对付,双方便怒目相向,就差动手了!”
“你弄清东厂番役来此做啥了吗?”蒯钢问。
“我听见他们悄声说于冕、于康啥的,具体话没听太清楚。不过,听到了‘三更’二字”。
蒯钢拍案而起。“果真是冲着于家人来的!这帮阉党,赶尽杀绝啊!”他一把抄起案上的绣春刀。“不行!我蒯钢绝不能坐视不管!”
萧强按住他的手。“必武兄休要冲动。你是朝廷命官,一旦与东厂番子操戈,回去后如何交代?”
蒯钢道:“顾不了那么多了,于大人为国为民洒尽一腔热血,如今东厂的屠刀又架在了于家人的脖子上,我们岂可惜身?”
田通也一把抄起门栓:“师叔说的对,和他们拼了!”
萧强道:“二位义士一片赤诚,萧强钦佩之至。不过这里的事情真的用不着你们两个。相信在下,对付阉党就包在萧某与二哥身上好了。”
“你让我们作壁上观?”蒯钢问。
“不,你们连夜离开此地。龙门必有一场恶战,你们不可牵扯进去。我们马骝山的人,身处江湖,来无影,去无踪,屠几条阉党走狗,只当是为民除害,官家也奈何不得我们。”
蒯钢一脸的不情愿。
萧强道:“必武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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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听萧强的吧,对付奸臣阉党,不争一日之短长。你们赶紧走,这帮杂碎,我们替你打扫!”
“好吧,那少镃兄千万要小心!”蒯钢只好答应。
萧强送蒯钢和田通从后门出客栈,来至马厩。蒯钢和田通牵出自己的马匹,跨上马背。
“拜托了,萧少侠!”蒯钢朝萧强抱拳。
“除恶务尽,这本就是我们江湖之人的份内事,必武兄就不必客气了。对了,我们马骝山在京城安了个点,就在城西的安富坊。日后你们若遇上什么不方便自己出面打理之事,需要我们相助,就到此处去找,总有人在。”萧强递给蒯钢一张纸条。“这是地址。”
“谢了,少侠!我们后会有期!”
蒯钢一夹马肚,与田通一起,驰入黑夜。
萧强望着他们远去,转身朝客栈的大堂走去。
※
客栈大堂里只剩下了两桌客人:一桌东厂番役,他们已经吃完了饭,默默地喝着茶水,剔着牙。另一桌是到的晚些的马骝山好汉,他们仍在吃喝。
萧强走进大堂,来到刘七等人的桌边,坐下。
“饿了吧?吃点儿吧!”刘七道,然后压低声音。“怎么样?”
“走了,”萧强悄声道,随后朝东厂番子那边歪歪头。“三更。”说罢,埋头吃饭,匆匆吃完。“二哥,咱们走着?”
“咱们走!”刘七站起身,将一锭银子扔在桌上,领着大伙走出客栈。
毛宗宪望着一行人的背影:“气死爷了!当着咱们面,竟如此嚣张!就这么任他们走了?”
皮绍棠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
“沧州马骝山的山匪!”
“真的?”
“那还有假?”皮绍棠道。“那个黑脸汉子叫刘七,十年前他与他的磕头大哥王俊杀死了锦衣卫马顺大人的岳丈,刑部出过海捕文书,我记得真真的,不会有错!”
“那为何不就势将他们拿下?”
“咱们干什么来了?”皮绍棠问。
“大人说的对,正事在身。”
“等办完了正事,再收拾他们不迟。跑不了!”
“可是……”
“可是什么?”
毛宗宪道:“说到正事,马骝山山匪这个时候出现在此处,会不会是来搅咱们局的?”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不可不防。”
“那今晚……?”
“计划不变,”皮绍棠道。“不过,这帮家伙身手不凡,咱们要多加些小心。”
※
月黑风高,旷野上不时传来凄厉的狼嚎声。
皮绍棠和毛宗宪带领着东厂番役,骑马向于冕等人住的土坯屋行进。他们一个个全都黑布蒙面。
忽然,扑通扑通两声,前面的两匹马掉入了陷阱。
紧接着是一阵箭矢,几名东厂番役中箭,跌落马下。
剩余的全都慌了神。
皮绍棠高喊:“不要慌!下马隐蔽!”
大家翻身下马,拔刀在手,猫下腰,躲在马匹后面,东张西望。
一声响亮的唿哨划破黑夜的寂静。
方才在客栈吃饭的那七名马骝山好汉从黑暗中闪现,杀了过来。为首的刘七直扑皮绍棠。
东厂番役仓促应战,双方杀做一团。
马骝山好汉有备而来,东厂番役手忙脚乱。一番厮杀下来,东厂番役纷纷倒地。
毛宗宪与萧强斗了几个回合,被萧强一刀砍翻。
皮绍棠见大势已去,节节后退。刘七步步紧逼,刀刀直取他要害。
皮绍棠摔倒在地,刘七跳将上去,掐住他脖子,打算捉个活的问话。
情急之下皮绍棠抓起一把沙子,扬在刘七脸上,趁刘七迷眼之际,他挣脱开身,咳嗽着爬起,跳上一匹马,仓皇逃窜。
刘七揉揉眼睛,望着远去的皮绍棠:“追!”
“算了,二哥,”萧强道。“穷寇莫追。”
“就让他这么跑了?”
萧强道:“此处是军镇,不宜久留。否则的话,引来了戍卒,事情就大了。反正他已经祸害不了于家人了,就随他去吧。”
“好,听你的,”刘七道。“哥几个,扯乎!”
众好汉小步快跑着,迅速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