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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一声“可怜我蒯祥等今日竟交代在了此处”,惊动了坐于上端的白衣秀士。他扬起手:“且慢!”
刀斧手停下。
白衣秀士走到蒯祥跟前:“你方才说什么?”
蒯祥道:“老夫感叹,可怜我蒯祥今日竟死在了此处。”
“蒯祥?莫非你就是建造北/京皇宫的蒯祥不成?”
“正是。”蒯祥道。
“那个锦衣卫呢?”
“他是老夫的犬子,叫蒯钢。另外两个,一个是老夫的徒弟田铎,另一个是他儿子田通。”性命攸关之际,无需隐瞒,蒯祥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交代。
白衣秀士转向红脸汉子:“大哥,蒯祥是天下闻名的大工匠,人称活鲁班。这样的人若是被我们杀了,便是造孽了。若这个老者果真如他所言,是建造北/京皇宫的蒯祥,我看不如放过他们。东西咱留下,算作买路财。”
红脸汉子思索片刻,问蒯祥:“你说你是蒯祥,我们如何相信你的话不是诳语呢?”
“老夫愿意当场演示。”蒯祥道。
“给他松绑!”红脸汉子命令。
一名喽啰解开蒯祥腕上的绳子。
蒯祥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说:“请给老夫一柄斧子,一块囫囵木头。”
红脸汉子使了个眼色:“去拿!”
片刻后,斧子与木头送到了蒯祥面前。
蒯祥摸摸斧刃,还算锋利,木头也不错,是块老榆木疙瘩。于是他右手持斧,左手端木,问:“好汉想要个什么吉物?”
红脸汉子道:“爷是山大王。虎乃山中之王。就要只猛虎吧。”
蒯祥四下看了看,寻了庙里一张闲置的香案当工作台,将木块置于香案上,挥动斧头,飞快地削砍起来。木屑飞溅,没过一会儿,一只虎虎生风的下山猛虎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三位好汉,连同周边的喽啰,全都齐声叫好。
红脸汉子道:“端的好手艺。爷信你是活鲁班了。都给他们松绑吧!”
喽啰解开田铎、蒯钢和田通的绳索。
红脸汉子对蒯祥道:“可爷不明白的是,你一个领俸禄的朝廷官吏,何来如此多的珠宝。莫非你也贪墨不成?”
田铎抢答:“俺师父从来不问金钱事,哪里会贪墨?珠宝是当年作乱的汉王朱高煦所留。我们取这些珠宝,是要去救人!”
“救人?”红脸汉子问。“你们要救何人?”
“于大人的家人。”田铎回答。
红脸汉子问:“于大人?哪个于大人?”
田铎:“于大人只有一个,于谦于大人!”
红脸汉子腾地站起。“于谦?莫不是被冤杀的兵部尚书于少保?”
“正是!”蒯祥道。
红脸汉子问:“他的家人怎么了?”
蒯祥道:“于少保被冤杀,他的儿子于冕和儿媳邵氏、养子于康,被发配至龙门戍边;女儿于璚英和女婿朱骥发配到了威远;两个孙女采薇和雪晴被石亨索去为奴。于少保遇害前曾托付老夫照顾他的家人。我们去东昌取这些当年汉王藏下的财宝,就是为了营救这两个女孩。”
三位好汉恨得咬碎钢牙。
黑脸汉子对红脸汉子道:“大哥,于大人可是咱的恩人啊!”
白衣秀士道:“救忠臣骨血,这是积大德的善事。这珠宝咱不能要!”
“当然不能要!”红脸汉子道。“不光不能要,蒯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马骝山兄弟愿两肋插刀!”
“没想到诸位好汉如此侠义!”蒯祥被感动了。
红脸汉子:“小的们!”
众喽啰齐声:“在!”
“摆酒!给四位义士接风洗尘!”
众喽啰齐声:“得令!”
※
一个四十来岁的女班主在忠国公府花园里教梨园班子的姑娘们唱曲。于采薇也在这些姑娘当中。
女班主道:“今日练习《虞美人》,你们谁来唱一遍?”
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无人应答,仿佛商量好了一般。
女班主的目光落在了采薇身上。“新来的,你来试试。”
采薇小步上前。
女班主:“乐师,走着!”
管弦顿起。
采薇唱:“春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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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女班主:“停!停!”
采薇停了下来。
女班主:“声音这么小,蚊子哼哼啊?大家听得见吗?”
众歌舞女齐声:“听不见!”
女班主训斥道:“别以为自己是从大宅门里出来的,就与别人不同了。告诉你,到了老娘这一亩三分地,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重新来过!”
泪花在采薇的眼眶里打转转。
女班主:“乐师,走着!”
乐声起……
一名丫鬟走了过来:“这里谁是于采薇?”
“我是。”采薇回答。
“正院的老爷唤你。”
采薇望望女班主。
“哪位老爷唤她?”女班主问。
“定远伯老爷。”
女班主转向采薇,不怀好意地说:“还不麻利儿的?”
采薇随丫鬟一路来到花厅时,石彪正在花厅中自斟自饮。
“老爷,人给您带来了。”丫鬟道。
石彪摆摆手:“你退下吧。”
丫鬟躬身退出。
石彪问采薇:“你是于冕的闺女?”
“奴婢是。”
“听说你在学唱曲?”
“是。”
“唱个给爷听听。”
采薇忸怩了片刻,唱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好了好了,打住吧,”石彪显然并不真想听曲。“累的慌,过来给爷捏捏腿吧。”
采薇不情愿地趋步到石彪身边,跪下,给他捏腿。
石彪眯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样。突然间,他一把抓住采薇的手,嬉皮笑脸地调笑道:“小手够嫩的啊!”
采薇迅速把手抽回。
“怎么,害臊了?”石彪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老爷,别这样!”采薇边说边挣扎。
“装什么装?你已经不是千金小姐了,是我石府的奴婢。伺候好了,老爷我也懂得怜香惜玉,会好好疼你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她裙带。
采薇奋力推开石彪,挣脱开身,转身向门外跑去。
石彪站起身。“小蹄子,想跑?看爷怎么收拾你!”他拔腿追了出去。
采薇跑出花厅,在庭院中惊恐地奔跑。
石彪尾随在后,边追边喊:“站住!你给爷站住!”他愈发兴奋,他要的就是这种猫捉老鼠的效果。
采薇慌不择路,跑入了画廊。
一个人迎面走来,是石亨。采薇慌忙跪下。
石彪追了过来,见到叔父,有些尴尬。
“怎么回事?”石亨问。
石彪厚着脸皮回答:“侄儿让她捏捏腿,她以为侄儿要怎样她呢,抹头就跑。误会了!”
石亨对采薇道:“你回去吧。”
采薇站起身,慌慌走开。
石亨转回向石彪:“边境上出事了,你还有心思在此荒唐!”
“出什么事了?”石彪问。
“我刚刚从宫里回来,鞑靼人又来骚扰边境了。你赶紧去大同赴任,趁此机会把边将全都换成我们自己的人!”
“喏!”
“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给我出发!”石亨道。
“侄儿遵命!”
※
马骝山的三位头领在聚义厅中宴请蒯祥一众。
聚义厅中还坐着山寨里的大小头目。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黑脸汉子道:“蒯大人,多有冒犯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刘七。”
蒯祥拱拱手:“承蒙关照!”
刘七一指红脸汉子:“这位是我们马骝山的大头领,叫王俊。他和我都是河南巩义人,出道前便是磕头兄弟。”
蒯祥朝王俊拱拱手:“幸会!”
刘七指指白衣秀士:“他叫萧强,字少镃,原本是顺天府霸州的一名秀才,目下是山寨军师。”
蒯祥朝萧强拱拱手,然后问刘七:“二寨主方才说,于少保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这话是从何说起呢?”
刘七道:“于大人在河南任上,广施善政,用囤积的粮食周/济缺粮百姓,每年三月,让府州县统计没米下锅的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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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然后按分额支给粮食,秋收后偿还。年老有病或贫困不能偿还的,则给予免除。”
“这个老夫知道,”蒯祥道。“那是于大人巡抚河南、山西时定出的制度,他还因此受到了宣宗皇帝的表彰。”
刘七继续说道:“正统五年,河南遭水患。于大人开仓赈灾,还免除了我们巩义县百姓的徭役。多亏了于大人的这些措施,我与大哥的父母家人才没在灾年中饿死。”
“原来如此,”蒯祥暗自点头。“不敢动问,二位好汉放着安生日子不过,为何走入这绿林了呢?”
刘七道:“不是我们不想过安生日子,是没法过。”
“此话怎讲?”
“说来话长,”刘七解释。“我与大哥自幼习武,正统十二年被巩义县衙招为捕快。我们连破数案,受到了洛阳府的奖赏。谁料想人怕出名猪怕壮。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的老丈杆子陈员外是我们那一带的恶霸,仗着朝中势力,横行乡里。他见我们得了赏,以为我们多有钱了,便索要好处,一张口便是三千两白银。我们哪里有银子给他?于是他就诬告我俩勾结盗匪。大哥被捉拿入狱,我及时逃脱,索性拉起杆子,带领一众兄弟砸了牢房,救出大哥,顺手砍了陈老贼的狗头,打起义旗。我们从河南转山东,后来便在这沧州地面上落了草。”
萧强道:“这便是官逼/民反。陈老贼横行霸道,全仗着他的姑爷马顺;而马顺能够呼风唤雨,则皆因为他是锦衣卫缇帅。所以嘛,二位寨主才如此痛恨锦衣卫。”他转向蒯钢。“小哥别介意啊!”
蒯钢笑笑:“我不介意。哪里都有坏人,哪里也都有好人。锦衣卫也概莫能免。而马顺确实是个坏人,是祸国殃民的大太监王振的爪牙。土木之变后朝臣们将他活活打死,一点儿都不冤!”
蒯祥好奇地转向萧强:“蒯某还有一事不解。”
萧强道:“蒯大人但问无妨。”
蒯祥道:“少寨主本是读书人,敢问为何丢下好好的书本不读……”
萧强打断他:“蒯大人的意思是,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对吧?”
蒯祥有几分尴尬:“蒯某是说,在江湖上讨营生,毕竟是刀口舔血。”
萧强道:“朝廷昏聩,奸臣当道,于大人这样保卫了北/京城的忠臣良将都不能见容,何况我等芸芸众生。倒不如学我这两位哥哥,江湖上快意恩仇。正所谓,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慈,子奔他乡!”
王俊替他解释道:“别看少镃是个秀才,却允文允武。前年他去嵩山游玩,路上被我们的几个喽啰截住。谁料想这个白面书生一身好武艺,把他们打得四散奔逃。直到我们的大队人马赶来,才将他困住。我们见他英雄了得,邀他入伙。他虽也痛恨官府作恶,世道不公,可他却说,要他入伙须答应他一个条件:今后只抢贪官恶霸,不得骚扰百姓。这话说到我们心里去了,我们落草为寇,其实就是想学梁山好汉,替天行道。两下一拍即合。少镃入伙后,严明纪律,除暴安良,我们的人马迅速壮大到一千多号,并最终把这马骝山当作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大本营。”
“英雄际会!”蒯祥赞道。
田铎傻傻地问:“大王你说你们不骚扰百姓,那为什么还打劫我们呢?”
刘七道:“你们绫罗遍体,马车捂得严严实实,一看就像是为富不仁的奸商。不打劫你们打劫谁?”
大家哈哈大笑。
众人纷纷道:“喝酒,喝酒!”“不打不相识!”
王俊道:“对了,你们要用财宝赎救于少保骨血。我们马骝山兄弟能帮上忙吗?若有用得着之处,尽管开口。江湖上讲的就是一个义字,为朋友两肋插刀!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刘七把酒碗往案上一撴:“何必用财宝赎救,岂不便宜了那个害人奸贼?我看,不如我们兄弟带领人马,潜入京城,踏平忠国公府,抢出两个姑娘。这样才利索,才解气!”
蒯祥道:“这可不行。漫说京城戒备森严,忠国公府家丁众多,石亨武功高强,你们根本不可能得手。即便你们真的侥幸将她俩抢出来,龙门和威远戍边的于家人,便都会万劫不复了。这不是救人,是害人!”
刘七道:“是我糊涂,算我没说,算我没说!”
“二寨主不必介意,”蒯祥道。“老夫以为,能破财免灾的事情就破财去办。这样既省事又不留后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