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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的生活单调,但并非不可忍耐。心静如水的朱祁镇逐渐习惯了这里一成不变的日子,每天读读书,在南宫的花园中散散步,小一年的时间就这样悄然过去了。
这天朱祁镇像平日一样,在花园中散步。阮浪紧跟在他身后。
皇城使王瑶在稍远处跟随。他曾在阮浪手下做事,称阮浪为师父。自从太上皇搬入南宫,贴身服侍太上皇的又是自己的师父阮浪,王瑶便日日来此殷勤。
朱祁镇走走停停,路过花圃,便上前嗅一嗅花香;路过池塘,便停下来看一会儿塘中的金鱼。
阮浪奏道:“上皇今日好心情啊!”
“在塞外看不到这样的花草鱼虫,回来了,一切都觉着亲切。”朱祁镇道。
他们走到一棵大梧桐树处,树下有个茶几,几把椅子。
阮浪关切地说:“上皇累了吧?还是跟往常一样,在此坐会儿吧?”
朱祁镇在树荫下的茶几旁坐下。
“回来这么久了,”他说。“门庭冷落车马稀,什么人都没见。你可听说,袁彬和哈铭如何了?”
阮浪奏答:“回陛下的话,他俩都回了锦衣卫。袁彬陪侍上皇有功,得了个试百户的职位,哈铭仍做校尉。”
“他们两个在塞外随朕出生入死,回来后如此开挂,有些薄情了。”
阮浪奏道:“这还引起争议呢。依着新来的那个指挥使卢忠,本是要打发他俩回家的。指挥同知朱骥好说歹说,才把他俩留了下来。”
朱祁镇长叹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此话不谬!”
阮浪奏道:“上皇就在这儿踏踏实实地住着吧,外边的事就甭费那个心了。”
朱祁镇点点头。“阮公公,朕从小就由你照料,如今再度麻烦你,我们两个有缘啊!”
“能够伺候上皇,实属老奴三生有幸!”
“阮公公,你今年有六十岁了吧?”
“陛下好记性,还有五天满六十。”
“一个甲子,难得啊!应该好好庆祝庆祝!”阮浪是除王振外,与朱祁镇关系最近的中官。看见阮浪,朱祁镇便回想起少年时的种种往事,十分暖心。
“老奴何德何能,上皇竟惦记老奴生辰!老奴担不起呀,折寿!”
“诶,哪里话,你我君臣有义啊。你六十大寿,朕必须有所表示,”朱祁镇思索片刻。“有了,朕别无他物,就送你两件随身的物件吧,略表朕的一点儿心意。”说着,解下腰间的金刀和一个金绣囊。“这两样东西朕赏赐给你,权当你寿辰的贺礼吧!”
阮浪下跪,接过金刀和金绣囊。“谢上皇赏赐!”
驻足不远处的皇城使王瑶把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
※
晚上,阮浪在自己的房间中洗漱,准备歇息。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阮浪:“进来!”
门开了,王瑶捧着一个大盒子走进。
“王瑶啊,”阮浪道。“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师父,看看王瑶给您带什么来了?”王瑶把盒子放到桌上。
阮浪打开盒子,一个硕大的寿桃。
“嚯!好大一只寿桃!”阮浪赞叹。
“师父不是明日寿辰么,这是王瑶在瑞庆斋饽饽铺专门给您老订的八馅寿桃,蜜枣、杏脯、葡萄干、松仁、山楂条、瓜子仁、花生仁、豆沙!”
“你还真有心!咱家一个无根之人,这生日过不过的其实不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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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瑶道:“必须过!这可是六十大寿啊,六十一甲子!南宫的中官当中,就数师父您德高望重。您不过寿怎么能成?我们都会没面子!就连太上皇都有赏赐呢!”
“你怎知太上皇有赏赐?”
“前儿个太上皇赏师父金刀时,王瑶远远地瞅见了。”
“就你小子眼尖。太上皇从小由你师父带大,知道你师父过寿,便随手赏了柄金刀和一个金绣囊。”
王瑶道:“前儿个离着远,王瑶没瞅清楚,金刀长啥样啊?”
阮浪一指案子。“就在那儿撂着呢,想瞅自个儿瞅。”
王瑶上前,恭恭敬敬地捧起金刀,仔细观看,边看边夸赞:“这做工太精致了!”
“皇家之物,做工当然没的说。”
王瑶道:“太上皇的贴身之物,不得了呀!”
“什么不得了,不过是把刀。你师父在宫里这么些年,什么好刀没见过。”
“那不一样,这是太上皇所赐,专门赐给师父您的!”
“身外之物,你师父不稀罕。你师父只稀罕太上皇的一份情,有没有这金刀,情都在。”
“好刀啊,好刀!”王瑶赞不绝口。
“你若是真喜欢,就拿去玩吧。”一向大手的阮浪被徒弟几句贴心热捧感动了。
“师父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一把刀而已。”
“那王瑶就拿去把玩几日,过后再给师父送回来。”
“不用送回来了。你师父这把年纪,要刀做什么,就在你那儿搁着吧。”阮浪孑然一身,早已将一切身外之物皆看淡。
王瑶欣喜若狂。“谢谢师父!”
阮浪今日的心情格外好,他解下腰间的金绣囊。“还有这个绣囊,你一并拿走吧。”
“这,恐怕不合适吧?”王瑶惶恐。
“没什么不合适的。谁让你尊我一声师父呢。”
王瑶接过绣囊,兴高采烈。“那就再谢谢师父了!明日的寿辰,徒儿给您张罗!”
※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在南宫的花园里巡行视察。
王瑶匆匆走来。
卢忠问:“王兄,你这是去哪儿呀?”
王瑶道:“到崇质殿去,看看上皇那儿缺啥东西。”
卢忠道:“这南宫的活真闷,无聊啊!对了,咱哥俩有日子没喝酒了,今晚有空吗?有空就一块堆儿喝口?”
“好啊!”王瑶道。“到我那儿吧,我那儿刚好有一只盐水鸭,半个卤猪头,昨日阮公公过寿时单留出来的。”
“那就说好了,去你那儿。你备菜,我带酒,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一言为定。咱家等你!”
“好,一言为定!”
“你先忙着,咱家得走了。”王瑶匆匆向崇质殿走去。
※
王瑶的住处位于皇城一隅,紧挨着南宫。天色渐晚,早早回到住处的王瑶开始往桌上码菜,盐水鸭、猪头肉、花生米、拍黄瓜。
卢忠推门走进,怀抱着一坛老酒。他把酒坛放下,打量桌上的菜肴。“有荤有素,够丰富的啊!”
“坐,坐!”王瑶招呼。“咱们闲话少说,开喝!”
二人入座,卢忠倒酒。“杏花村的陈年老汾酒,王兄尝尝!”
王瑶抿了一口。“嗯,好酒!”
“喜欢喝就多喝,咱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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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醉不归!”
两人推杯换盏,边喝边吃。
卢忠看到近旁有一只蹴球,顺手抓起,抛向空中。
蹴球落下时,王瑶一探身,将其一把接住,身段十分灵敏。
卢忠叫好:“早就听说王兄是蹴鞠高手,果然身手不凡!”
喝得有几分晕的王瑶来了兴致。“想不想见识见识?”
“想啊!”
王瑶站起身,脱去外衣,借着酒劲,在屋中玩起了蹴球,各种动作,浑身解数,令卢忠眼花缭乱。
卢忠鼓掌。“好哇!真个是脚头十万踢,解数百千般!”
“承笑了!”王瑶放下蹴球,气不喘,心不跳。
卢忠一眼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金绣囊。“王兄的绣囊好漂亮!”
“太上皇的东西,它能差的了?”王瑶的口气越是漫不经心,便似乎越能证明自己与太上皇的关系有多近。
“太上皇的东西?太上皇的绣囊怎会挂到了王兄腰间?”卢忠好奇。
“太上皇赏给我师父的,我师父把它送给了咱家。”王瑶洋洋自得。
卢忠道:“太上皇对你师父可真好啊!”
“那是!我师父伺候了太上皇半辈子,太上皇当然很体贴他。我师父过六十大寿,太上皇不仅赏赐给了他这个绣囊,还赏给了他一柄金刀呢!”
“金刀?”
“是啊,金刀!御用金刀你没见过吧?”
“没见过。”
“那咱家让你开开眼。”
“让我开眼?怎么开眼?到阮公公那里去瞧?”卢忠问。
“你等着!”王瑶一面说着,一面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架处,从书籍的后边摸出一柄金刀,晃动着。“怎么样,够精致吧?”
卢忠接过金刀,拔刀出鞘,仔细观赏。
“精致,太精致了!可卢忠不明白,金刀怎会在王兄这里呢?”
王瑶满脸得意。“如今它是咱家的了!”
“王兄的?”
“我师父把它一并转赠给了咱家!”
“哎哟,王兄你好大的面子!知道皇帝的金刀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尚方宝剑啊!”
“尚方宝剑?”王瑶哈哈大笑。“我王瑶竟也有手握尚方宝剑的时候!你猜猜咱家这柄尚方宝剑第一个要做的是什么?”
“是什么?”
“先砍下你这个万人畏惧的锦衣卫头子的人头!”
“为何要砍我卢忠的头?”
“谁让你们把太上皇当囚犯关呢!”王瑶戏谑。
卢忠假作恐惧地一缩脖。“钦差大人手下留情,卢忠罪该万死!”
王瑶道:“看你酒喝得实诚,暂且寄下你这颗头颅,饶你不死!来,罚酒一杯!”
两人哈哈大笑。
卢忠暗自思忖,圣上嘱我监视太上皇的言行,如今太上皇把金刀给了身边的太监,什么意思?会不会真是尚方宝剑,用它来向外边传递消息?这事不能轻易放过!若是猜测属实,我将会立下大功一件!
他对王瑶道:“好好好!兄弟认罚!”他一口将杯中酒吞下,然后又将两人的酒杯添满。“来,这一杯祝贺王兄喜得御赐金刀,尚方宝剑!”
王瑶心情好,来者不拒,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卢忠用袖口掩着嘴,将喝入的酒又悄悄吐了出来。他再次添酒。
几轮下来,王瑶终于不胜酒力,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卢忠晃晃王瑶的肩膀:“王兄!王兄!”
王瑶一动不动。
卢忠将他拖到床上,为他脱下鞋,盖上被子,然后抄起金刀,溜出了房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