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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六百一十四年后,公元一四一八年,大明永乐十六年。
工部营缮司郎中蔡信的家位于北京南城的顺承门,是一个前店后场的院落,前排房子门前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信仁堂”三字,是家药铺,由蔡信的夫人打理;而后面的房子则供蔡信一家人居住。
傍晚,蔡夫人和女佣王妈在厨房中忙活着。
蔡信和他的堂兄蔡思诚坐在堂屋里说话。
蔡信道:“大哥这趟来北京只逗留了一个月,审了审图纸,提了几条意见,便又急着回去,太过匆忙些了吧?”
年近六旬的蔡信是一位在工地上身体力行干出来的朝廷官员,从营缮所正到工部主事,现已担任营缮司郎中,在北京新皇宫的兴建工程中,主管工地诸事。
“没办法啊,”蔡思诚道。“我这哮喘病,实在适应不了北方的干燥天气。既然图纸已经修改完毕,你们工部尚书宋大人终于答应放我回去了,我就得赶紧走,不然说不定又有什么事找上来,到那时,就真的想走都走不成了。”
自永乐四年大明天子朱棣决定迁都北平,北京皇宫的营建便成为了帝国的天字第一号工程。经过十一年的备料与外城建设,如火如荼的大规模皇宫施工如今已进入到了第二个年头。曾参与皇宫设计的建筑师蔡思诚受工部之邀,专门从江南赶来,忙活了一个月,终于完成了图纸的细部修改,准备明日返回老家。今晚蔡信特地在家里给他饯行。
“大哥这一走,可就苦了小弟了,”蔡信对堂兄很是不舍。“工程上的事,小弟还时时需要大哥的指点呢。”
“诶,这是哪里话,”蔡思诚宽慰他道。“其实呢,我在不在,无大区别,你和杨青都是老工程了,参与过南京皇宫的施工。北京皇宫的制式与南京大致相同,你们轻车熟路,能行的。”
“这些年,小弟奉旨跟随工部尚书宋礼大人、泰宁侯陈珪将军,在此盯工地,无数的头绪,真比指挥千军万马打仗还要难啊!”
“你这里何止千军万马,军役民夫加在一起,几十万口子呢!”
“如此多的人,如此多的事,桩桩件件全都不敢疏忽分毫。工匠中的顶梁柱蒯福能去年又退了休,犹如卸去我半个臂膀,难免顾此失彼,手足无措。”
“青年一代不是已经崭露头角了嘛。”
“是啊,”蔡信道。“多亏蒯师傅调教出了一批香山工匠,个个做活认真,好手艺。特别是他的螟蛉、您的高足蒯祥,不光木工做的好,而且设计、石雕、泥瓦、竹工、五金、油漆等其他行当也都样样精通,是个全活之才,替我分担了不少压力。另外,您的大徒弟周文铭也很有两下子,手艺好,组织能力强。幸亏有他们帮衬,否则,小弟我真的对付不下来啊。”
“雏凤清于老凤声,将来的工地一定靠他们年轻人表演。”蔡思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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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我信。”
一个秀丽的小姑娘走进屋,她是蔡思诚的小女儿,叫蔡小芹,年方十五。她端着茶壶,来给两位长辈添茶续水。
“都这个时辰了,这俩人怎么还不露面啊?”小芹边倒茶水边说,她说的是蒯祥和周文铭。“人家明日就要回江南了,他们两个做徒弟的也不说早点儿过来说说话。”
“工地上的活哪有个准儿啊,”蔡思诚为爱徒开脱。“此刻正是马踩车的关头,要劲!他们既然吃这碗饭,便身不由己嘛。”
“还是大哥理解自个儿的徒弟。”蔡信道。
正说着,院外传来叩门声。
“诶,说曹操曹操到,准是他俩来了,”蔡信道。“王妈!去开门!”
片刻后蒯祥与周文铭走进屋,拎着酒、水果等礼品。两人放下东西,向蔡思诚和蔡信施礼。
“师父好!师叔好!”
周文铭二十二岁,精明干练。蒯祥字廷瑞,二十岁,年轻的面孔上透着几分老成。他一身的土,显然是刚离开工地,尚未来得及换衣服。
他俩的到来使小芹十分兴奋。“你们可来啦!我爹明日要回常熟,说好了在一起吃顿饭,婶娘和王妈又是买菜,又是杀鸡,溜溜忙了一整天。”她忽然发现蒯祥额头上有一处血痕,忙凑上去。“二师兄,你头怎么啦?”
“干活时蹭破点儿油皮儿。”蒯祥轻描淡写地回答。
小芹掏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上的血痕。“疼不疼?”
“谁让他这么猛的呢。”周文铭道。
“怎么回事?”蔡思诚关切地问。
周文铭道:“一个小工没经验,取木料时生拉硬拽,弄倒了木料堆,郭师傅正好在下方干活,廷瑞上前推开他,自己反被掉下来的木料蹭了一下。”
“多悬哪!”小芹惊悸。
“不碍的,”蒯祥大大咧咧。“工地不是绣花房,磕磕碰碰,家常便饭而已。”
“今后要注意了,”蔡信身为工程主管,对施工安全自然十分在意。“工地上的安全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蔡思诚却夸赞道:“见义勇为,廷瑞做的对!”
小芹心疼地打量着蒯祥:“芹儿给你打盆水洗洗吧,看把你脏的。”她转身去打水。
蒯祥转向蔡思诚和蔡信,不好意思地说:“我俩让师父和师叔久等了。”
“什么都别说了,”蔡信道。“赶紧擦把脸,喝口水,咱们开饭。”
※
褫夺了王袍的汉王朱高煦被关在南京皇宫西安门的囚室内。他狂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门开了。一名小太监来给他送饭。食盒里鸡鸭鱼肉,也还精致。
“请殿下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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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瞥了一眼膳食。“就给本王吃这个?酒呢?”
“皇上吩咐,不许殿下喝酒。”
朱高煦一脚踢翻食盒。“滚!滚!给本王滚!”
小太监吓得向后退去,一不小心绊了个跟头,他慌忙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出了囚室。
※
永乐帝朱棣坐在南京皇宫便殿的龙椅上,满面怒容。
内阁阁臣杨士奇与太子詹事蹇义躬身站在他面前。
“这孽障也太无法无天了,纵容手下士兵在京城内外掠夺,肢解无罪之人,扔进河里。”朱棣仍在为二皇子朱高煦的胡作非为而气愤不已。“五城兵马指挥使徐野驴前去干涉,竟被他用铁锤击杀了!”
“还有更过分的呢!”蹇义奏道。
“哦?这孽障还干了什么?”
“汉王僭用御用车马器物,把圣上十七卫亲军中的天策卫要来当自己的护卫。天策卫,唐太宗李世民做秦王时可是曾被拜为天策上将的啊!”
“你倒是提醒了朕,莫非他也想搞个玄武门之变不成?”朱棣顿时警惕起来。
“单是这些也就罢了,汉王还阴养了三千死士,不属兵部。”蹇义火上浇油。
朱棣嗖的站起身,在殿内焦躁地虎步龙行。“逆子!逆子!都怪朕平日太宠着他,把他惯得不成样子,他要造反吗?”他停下脚步,转向蹇义。“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不能答。”蹇义非常清楚,皇子的事不是好掺和的,解缙和杨溥就是前车之鉴,皆因得罪了汉王朱高煦,大学士解缙被活活冻死在了雪地里,太子洗马杨溥至今仍关在诏狱中。
朱棣转问杨士奇:“你怎么看,杨大人?”
杨士奇五十来岁,在永乐帝面前一向举止恭慎,善于对答,论事有灼见,深受皇帝倚重。
“臣与蹇大人一样,都一直在东宫服侍太子,”杨士奇躬身奏答。“大家都把我们看成太子的人,所以有些话臣等确实不好说。可是……”
“可是什么?”朱棣逼问。“别吞吞吐吐的,但讲无妨,朕赦你无罪!”
“太祖爷早有定制,亲王受封必须离开京城。可汉王两次不肯到他的封地就藩,第一次是云南,他嫌远;第二次是青州,他仍然磨磨蹭蹭不肯走,要求留在京城。汉王已经违背了祖训,望陛下仔细考虑他的用意。”
“留在京城,就这么个留法儿吗,在朕的眼皮底下作乱?子不教父之过,是朕纵容了这个孽障!传朕的口谕!”
杨士奇与蹇义躬身听旨。
“诛杀汉王府左右长史,将王府的三千死士全部遣散,三卫王府护卫收回两卫。责令朱高煦在西安门内反省思过,听候发落!”
杨士奇与蹇义齐声:“领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