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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北垣(1 / 1)

栽种招财树那年,宁簌十三岁。

那是宁簌刚将绢绫坊开张之际,路遇一道士,道士神神叨叨的,却意外地灵准,她报上生辰八字后竟将她从前跌过磕过有几个疤都细数得一清二楚。

从不信这些神佛之说的宁簌,自然不会被他糊弄,胡乱摆了摆手就要离开,却又被道士拦了下来,送了她一株小盆栽。

并告诉她:“姑娘与老道有眼缘,便赠你这颗菩提树,保佑你的新铺子未来红火。”

彼时因经营绢绫坊手中空虚虚的宁簌,在听见“赠送”这个字眼时,登时便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将这“菩提树”安置在了绢绫坊内好生伺弄着。

不知是这树真的显灵了还是如何,直至如今,绢绫坊的绫罗绸缎向来是南街最热销的,这也是为什么在听到绢绫坊出事之后,宁簌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旁人在使绊子。

有时候就是这样,拥有旁人所没有的,便总是惹上旁人的妒忌和眼红。

……

思绪拉回,宁簌看着那株长得一人之高的树被那些衙役从底根挖起,枝繁叶茂的树轰然倒在院子里。

这株从很小是苗苗的树,历经五年的光景,被她从盆栽挪到院子里安置;从稀疏幼苗到苍天遮阳的大树;被她戏笑着称做是“招财树”的大树,就这么被人连根挖掘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宁簌都不知道自己声音能抬得这般地高昂,她瞪着眼跑过去,却猝不及防地被一根张牙舞爪的枝桠给绊倒在地。

招财树被拦腰砍做了两截,宁簌扑在树的断裂树,她顾不上摔疼的身子,如同护着鸡崽的老母鸡一般不许这些人再挥着手中的砍刀。

“你们凭什么动我的树?”

宁簌是一字一句咬牙喊出这句话来的,这棵树陪伴她太久了,久到它已然成了她努力将绢绫坊开办下去的寄托。

那些挥刀的衙役们迫不得已地停了下来,被宁簌这样阻挠,他们皆有些无措地看向一旁负手冷脸的少卿大人。

大理寺到底是受朝廷律令束缚的,不得随意打杀百姓是铁律,如今这姑娘这样不要命地扑上来,他们如何能再挥得下去刀?

“阻挠朝廷办案者,当赏十板子,永不得入仕。”

看着扑倒在这树前的少女,魏知景眼中渐露不耐之色,他自诩不是个大善人,面对过无数犯人的泣血求饶,眼下宁簌的狼狈可怜早就不能令他丝毫动容了。

宁簌一动未动,闻言更是怒瞪过去:“大人好威风!”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平头百姓要被办案的官差欺辱至此?”

她这话就是意有所指这招财树无端被伐,已然十分不符合大理寺办案该有的规矩。

魏知景的眉蹙得深,他冷声道:“这树,并非大梁该有的品种。”他点到为止。

本来正在气头上的宁簌闻言,登时愣了愣,不是大梁该有的品种……是什么意思?

她向来不是个蠢笨的,魏知景的一句话便令她如梦初醒地回想了起来,当初查布匹庄子的浮光锦一事时,便牵扯到过来自北垣城的燃焉草。

难道说……她的这棵“菩提树”也同样来自北垣城?

宁簌脑海里是一晃而过的当初遇到那个道士给她“菩提树”的情形,如今回想来看看,确实怪异万分。

…………

北垣城原是大梁北边的城都。

可在先帝在位时,北地曾有过极严重的一次大旱。

宁簌也只是听邻家的婶子说,那两年民不聊生,偏生那时因先帝广扩疆土,四处征战的缘故,使得国库空虚匮乏,拨至北地的银两廖廖可数。

婶子还说:“因着没有吃的,闹了灾荒,我娘家的表叔过来投奔我们家时,整个人都饿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十室九空,饿殍遍野。因为没有果腹的吃食,百姓近乎能做到挖树根、啃皮囊,甚至……是易子而食。

宁簌出世之时已然是乾元帝平定下来的太平盛世,她尚未看过这种天灾带来的凄惨,但这么些年来行走商道中,她不是想象不出那种悲景。

若只是天灾倒也不可能逼得人至此,甚至生出了谋反作乱的心思,这一切自然还得“归功于”先帝时期的贪污**严重,受贿之风席卷整个大梁的角落,上到位列九卿的京官,下至地方的七品八品芝麻官,无一不懂那偷偷攫取的利益有多能放大人心。

可以想象得出来,这一层接一层地剥削下来,拨到北地的赈灾银两便从“少”到了“少之又少”,又或者是分文未有。

紧接着,后面的事便再顺其自然不过了。

北地青年众人齐聚,揭竿而起,沿南而下夺取了两座城池为据点,自立为北垣城。

先帝不是没有想过用更凌厉的手段,来惩治这些胆大包天的平民,可内有**官员在其间反复横跳,外有被大梁铁骑踏平却仍欲死灰复燃的周边小国虎视眈眈,先帝压根再抽不出人手来驯服这些北地的犯上之人。

越拖越后,眼看着北垣城并无继续南下的打算,先帝便也任知听之了。

直至乾元帝登基后,他大刀阔斧地处置了前朝留下来的朝廷祸患,强壮兵马的同时威慑各边境小国,唯独……对自立为城都、不受大梁管控的北垣城迟迟未能有所决断。

……

宁簌深吸一口气道:“所以,这棵树很有可能是来自……旁的国都的?大人怀疑我这绢绫坊是窝藏细作的?”

宁簌临了还是改口,并未表露出自己猜测出了这树来自北垣城,饶是如此,魏知景还是对她的反应敏捷感到一丝诧异,但很快他又将这诧异掩下去了。

“你猜得不错。”

他对宁簌的话给予肯定,却又警告一般地再道:“目前尚未有足够的实证,本官不希望此事还有除大理寺以外的人知晓。”

宁簌缓缓起身。

她看着院中一地的狼藉,深皱起的眉却不是还在生气,而是……她在困惑,相安无事了数十年,为何北垣城突然送了密探进京都?

是打探消息?还是要有别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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