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东京的诏命还没有抵达青州,但王霖既然知道此事已经不可逆,便开始提前做准备。
山东东境沿海的出海口甚多。
登州、来州、潍州、威海卫均有天然良港,而有宋以来,登州海上贸易也早就发展到一个巅峰阶段,过去女真渡海贡马就是走的登来海路。
从登州出发至金人辽东,直线距离只有两百多里。
若无风浪,航线准确,数日便可抵达。
王霖紧紧盯着海图沉吟不语。
他其实早就发现了这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从登来跨海突袭金国,再从辽东半岛北上,可直捣上京。
若是金人从河北河东两路进攻大宋,那么,是不是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遣一支奇兵跨海奔袭金国,从而大大缓解金人入侵中原的压力呢?
战略上是绝对可行的。
但毫无疑问,要想实现这般战略,除了要具备很强大的海运能力,还得冒着一定程度的风险,毕竟跨海作战未知的风险还是蛮多的。
但基本条件是具备的。
当年唐朝皇帝都可以跨海征东,何况是现在海运更发展、更成熟的大宋朝了。
只是现在的海运能力有限,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运输对到海对面的兵力实在有限,稍有不慎,就会陷入金人合围的汪洋大海之中。
但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样滋生,就很难遏制。
接连两天,王霖都在思考跨海征金的可能性。
现在登来一线的造船能力以及海运能力虽比东南沿海一线要弱一些,但若是不惜投入加大大型运兵船的建造,未来实现大规模跨海运兵作战也不是不可能。
组建海军?
这是王霖第一次很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
至于联金灭辽,王霖觉得既然皇帝赵佶阴差阳错安排自己跨海去金谈判,这正是天赐良机。
他一来可以顺路去试探一下金国的虚实,二来可以想办法毁掉宋金的联盟。
至少让它改头换面。
这所谓的海上之盟,约定的很明确金国负责攻击辽国的中京大定府,大宋负责攻击辽国的南京析津府,如果战争胜利,燕云十六州归还给大宋,大宋把每年进贡给辽国的岁币进贡给金国。
也就是岁币10万两银,20万匹绢。
所以说,这本身就是宋朝低姿态求来的盟约,赵佶从一开始就很自觉的以儿皇帝自居了。
然而最终的结果如何呢?
宋朝没有拿下燕云之地,反而还是金人后来顺手给灭了。
而灭了辽国的金人瞬时清醒认识到宋朝的虚弱,便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二十万大军两路南侵。
金人从来都是利用宋国,而不是真心与宋结盟。
王霖想起他在东京时张叔夜给自己讲过的一个笑话。
按照既往,辽人使团进入北宋,宋人会故意绕行一大圈,从河北走上月余时间才抵达东京。而这两年与金人往来中,金人使团从登来登陆后,为了讨好金人,宋朝这边各级官府一路绿灯,选择最短的捷径赶往京师,不到十日就可达东京。…
这就让怀有野心的金人摸清了北宋的地理情况。
这也正是后来金人为何在侵入河北后,为何第一时间抢占山东东境,牢牢控制住了出海口。
所以北宋的灭亡,从本质上说,不是宋徽宗一个人的错,也不单纯是蔡京六贼祸国殃民的错,而在于从上到下集团化的腐朽。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王霖心里很清楚,有没有宋金联盟,有没有海上之盟,金人迟早也能灭了辽国,只不过可能或延缓两年,最多三年。
金辽疆域相连,金人铁骑横扫无敌,只要金人以餐食战略徐徐推进,内部同样腐朽的契丹集团是扛不住的。
而只要金人灭辽,金人与宋中间再无屏障,全面入侵难以避免。
这就是大势。
大势不可逆。
王霖目前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加强战备整军,为未来不可避免的这一战做好准备。
至于宋廷,他没有回天之力。
但纵然北宋一定会灭亡,他也想竭尽全力阻止靖康之难的发生。至少,不会让金人屠杀这么多的汉家子民,又将赵宋皇族女子群起掳走,受尽凌辱!
赵宋皇室虽然无道,但包括赵宋皇室在内的汉家子嗣何其无辜,这种关乎家国的耻辱想起来王霖都感到刺痛!
一念及此,赵福金那张明眸皓齿的面孔在他眼前闪现,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
慕容婉儿匆匆走进王霖的书房,因为跨海去金的事,她这两天出入王府比较频繁。
慕容氏在金国隐藏的势力不小,熟悉情况,所以慕容氏的人是王霖此番遣金使团最好的向导。
“使君,奴都已经安排好了,从蓬来出海,跨海辽东去苏州,我慕容氏的人会在苏州接应,而想必金人也会在苏州安排接待。只是……”
这个苏州是金人的苏州,基本上就是现代社会的大连一带。
慕容婉儿犹豫一下,还是柔声道“我慕容氏与金人打交道很多年,虽然两国如今即将建立盟约,但金人素来残暴又无信义,关键其内部纷争不断……所以婉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使君此去风险不小。”
王霖轻笑,这些他比慕容婉儿更清楚。
“若使君一定要去,那么,奴建议使君至少要带一支不低于千人的护军,而且要全数骑兵,便于机动。若事有不测,即刻返回海上,金人便无可奈何了。此外,奴在蓬来沿海命人准备了十余艘大船供使君调用……”
王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已经命人去调集大船了,十艘远远不够。慕容娘子,除了必要的兵马辎重之外,你们慕容氏和渤海商号的商队物资也可随我一同前往,咱们大老远跑上这一趟,总不能吃亏了不是。”
慕容婉儿大喜“多谢使君,奴家这就去安排。”
慕容婉儿兴冲冲去了。…
有王霖的使团和护军保护,她们慕容氏和渤海商号的商队运输大量物资过去,可以跟金人贸易,狠狠赚上一大笔。
甚至还可以通过辽东中转,去高丽走上一遭。
稳赚不赔的买卖。
望着慕容婉儿清丽的背影,王霖嘴角噙起一丝轻笑来。
他其实是想试一试大规模渡海运输的可能性。
当然,顺便让慕容氏和自己的渤海商号赚一笔,也是举手之劳。
慕容婉儿并不知道,王霖决定将燕青的三千虎神卫悉数带过去。
虎神卫甚至可以提前几日渡海登陆。
所以秦明和黄信包括在来州的赵明诚,最近都在全力为王霖搜集督造大船,为王霖这次跨海遣金做准备。
而此时,燕青已经统率虎神卫抵达登州待命了。
王霖斟酌再三,决定带武松、史进、李逵三人作为护卫相随,毕竟到了金人这般的虎狼之窝里,可以说是步步凶险,不能不防。
武松史进李逵三人乃步战豪杰,充为护卫是最合适不过了。
这三人目下已经离开军营,住进了节度使府,提前进入了护卫状态。
……
午时一刻。
王霖正在书房内调阅各州公文,突听虞侯来报“有个姓林的大汉,说是使君的旧识,专程求见。”
王霖眉头一簇,姓林的?……难道是林冲?
王霖缓缓起身,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说实话,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前院,林冲背负行囊,手持长枪,戴着斗笠,风尘仆仆,面色铁青。
王霖缓缓走出,澹澹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头领!林冲,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孤身一人来我青州,还敢进我伏虎军节度使的官宅,你难道就不怕本官命人将你拿下吗?”
林冲面色不变,抱拳拱手道“在下此来不过有一事相询,绝非以梁山之人身份来此,还请使君不要见怪。”
王霖澹澹一笑“也罢,我今日就不把你当成梁山林冲,而只把你当江湖好汉林冲,你有事就说罢。”
“请教使君,在下娘子,可是在使君府中?”
林冲嘴唇轻抿,面色抽搐。
王霖神色不变。
他在东京营救张贞娘的事当时动静很大。
难免会走漏消息。
再加上他之前也救了张贞娘和锦儿好几次,若是林冲细加查访,这些事也不难探查出来。
再说他从来就不想逃避和否认这些。
“林冲,你娘子岂能在我府中?”王霖似笑非笑道。
林冲牙关紧咬“王霖,你贵为大宋朝的从二品高官,位高权重,有些事你既然做了,难道还能失口否认吗?”
王霖忍不住笑了“林冲,我做了什么事,都与你无关,我需要失口否认什么?我想你一定是弄混淆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你口中的娘子,早在你当年写下休书、离开东京时就已经没了,从此后一别两宽、互不相欠,这话难道不是你当年亲口说的吗?”…
林冲怒形于色“某当时写下休书,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某日后去东京寻访娘子,不成想,我家娘子竟然被你王霖倚仗权势强掳过来,某今日就是想来向你讨一个公道!”
“掳人妻女,岂是英雄所为?王霖,你难道不怕被天下英雄耻笑吗?”
武松、史进和李逵听到动静闯出来,武松见林冲如此,不由怒道“好贼人,你竟敢对使君不敬!”
李逵更是二话不说,抡起板斧就往上冲。
他根本就不管青红皂白,凡是与王霖为敌的人,都是他李逵的生死大仇,唯有以死相拼。
“你们住手!一边呆着!”
王霖挥挥手阻止武松三人插手,冷笑“我抢你娘子?林冲,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不得已而为之?你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当时想与一个弱女子划清界限,免得让高家父子与你不死不休啊?”
“林冲,你虚伪至此,让人瞧不起你。就算当时你出于无奈写下休书,可以后呢?你在梁山落脚之后,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去东京寻访,你早干嘛去了?”
“你明知道高衙内是如何的嚣张跋扈,你明知道贞娘一个人在东京会面临什么,但是你没有及时去施以援手,原因何在?无非还是畏惧高求的权势,不愿意因为一个女人跟高家结成生死大仇。”
“王霖,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林某岂能畏惧高求这个奸贼!”
“你还不承认?既然不畏权势,为何不把高衙内这种祸害一刀杀了,为民除害?”
王霖心里冷笑,你林冲本就是个畏惧权贵首鼠两端的人,水浒中高求被宋江擒获,你若有血性,当时就把高求杀了,宋江还真能拿你怎样?
可最终高求还是平安脱身。也没见你把高求怎么样。
“你还有脸来我府上,向我讨什么公道?高衙内一而再、再而三欺压羞辱你娘子的时候,你当时为何不去向高衙内和高求讨个公道?”
“若是你当初还有些男儿血性,你当时就该杀了高衙内和陆虞侯为你娘子洗雪耻辱,然后一走了之,又何至于被高求陷害刺配沧州,最后沦落为梁山贼寇!”
“好家伙,现在觉得自己成为了梁山之主,手里有了兵马,心里有了胆气,所以就敢来我府上讨公道了?”
王霖怒极反笑“夺妻之恨?林冲,你就是一个首鼠两端的可怜虫,畏惧权贵的缩头乌龟,缺乏血性的娘们,就凭你这样一个愚蠢的草莽之辈,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王霖话音未落,张贞娘被锦儿搀扶着面色幽静从后院转出。
她娴静清瘦的身形站在澹红色的拱门下,向林冲投来冷澹的瞥视,尔后冲王霖躬身一福,旋即轻轻道“还请夫君莫要动气,既然他找上门来,妾身就与他谈一谈。”
“好。”王霖点头。
林冲的脸顿时狰狞扭曲起来。
他的娘子,竟然口称王霖为夫君,这说明他探查到的事都是真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