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阳光格外耀眼,一室明亮。
容时心里咯噔一跳。
他定定地看着妻子黯淡无光的双眼,一股不祥的预兆在心里疯狂蔓延。
“老婆你……”他声音紧绷,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说什么?”
蒋南星皱着眉头,目光转向窗外,“天黑了吧?房间里黑乎乎的,你怎么不开灯?”
容时如遭雷劈。
双眼迅速泛红,他颤抖着手,在妻子的眼前轻轻地晃了晃。
她的目光,毫无聚焦。
“老婆,你的眼睛……”容时心如刀割,失声喃喃。
后面的话,已不敢再说。
“怎么了?”她下意识问。
微微蹙着眉头,她仔细看了看。
可眼前依旧一片黑暗。
容时心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沉默,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须臾,她轻轻地问:“灯开着的是吗?”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容时艰涩开口,声音破碎颤抖。
蒋南星微微一怔。
上午十一点……
大白天的,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蒋南星神色平静地目视前方。
“哦。”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明了,她却不哭不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的反应与自己预料中的有太大出入,容时愈发担心,“南星……”
听出他语气里的担忧和心疼,她努力扯动嘴角,溢出一抹惨淡的微笑。
“我没事。”她低低道,双手轻抚怀里的透明袋子,几不可闻地喃喃,“看不见……也挺好的。”
所谓睹物思人。
她现在看不见了,可能就不会时时刻刻想着儿子们,那样她的心,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容时泪崩。
猛地将妻子拥入怀中,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崩溃。
他更咽着安慰道:“老婆,不要怕,我们一会儿就去医院,你的眼睛一定不会有事的!”
容时的怀抱很温暖,却无法驱赶蒋南星内心的冰寒。
“嗯。”她淡淡应了声,整个人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别说是瞎,就算她现在确诊了癌症,她也没有什么所谓了。
什么叫生无可恋?
她就是!
从孩子们离开她的那瞬,她对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有了期待。
生与死,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
更甚至,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自私,对丈夫也很不公平,但是怎么办呢?
她没办法抑制自己这种消极的思想啊!
她病了,不止是眼睛。
甚至还有心理……
……
蒋南星失明了,住院治疗。
瞿嘉许说,她的失明是因为哭太狠导致的。
还没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但需要她积极配合治疗。
瞿嘉许还悄悄对容时说,蒋南星内心封闭,有抑郁倾向。
儿子们的离世,对她打击太大了!
这院一住,就是半个月。
可经过一番治疗,蒋南星的眼睛却毫无起色。
她终日抱着儿子们的遗物,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个充满着悲伤,绝望,和黑暗的世界。
容时红着双眼,看着像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鹿一般,窝在阳台沙发里抱着双膝不言不语的妻子。
她就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容时整个人痛得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他的内心满是惶恐。
害怕失去她的惶恐。
他还没有失去她,却又好像已经失去她了。
他知道,她的心,已经跟着儿子们走了……
他不怪她,只是……
他的心,也很痛啊!!
失去儿子,他跟她一样,亦是痛彻心扉,难道现在还要再失去她吗?
老天爷,求求你,不要这么残忍!
蒋南星“看着”天空,容时看着她。
他们的距离明明相隔不过两米,可他们的心,却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他们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不!
他不能放任她继续沉浸在悲伤之中。
他得把她拉回来!
容时深深吸了口气,默默调整了一下情绪。
然后他进入阳台,蹲在她的面前。
“老婆。”他轻声唤她,温柔又宠溺。
“嗯。”她微微侧脸,面向他,“看”着他。
他牵起她冰凉的小手,放到唇边吻了吻,近乎讨好地对她说:“嘉许说,他有一个师姐,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眼科专家,在h城,我们明天去h城找她好不好?”
瞿嘉许医术高超,但也并非无所不能。
蒋南星治疗了半个月依旧毫无起色,瞿嘉许便推出了自己的师姐。
“我不想去。”蒋南星拒绝,语气虽轻,态度却很坚定。
“为什么?”容时狠狠拧眉,心里的不安疯狂扩散。
她面色平静,“看”向天空,“就这样吧。”
“老婆,你的眼睛能好起来的,为什么要放弃?!”他又气又急。
“我不想瞎折腾了,折腾来折腾去,累的都是你。”她幽幽道。
“我不怕累!”他大喝,腾地站起来,双手叉腰气得团团转。
她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真的让他很害怕。
“不去了,这样挺好的。”
蒋南星扯了扯嘴角,溢出一抹虚无缥缈的涩笑。
此刻的她,飘忽得就像是一缕烟,让他有种再也抓不牢的恐慌。
容时崩了。
从儿子们出事后,他一直紧绷着情绪,不敢崩溃,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伤心和脆弱。
因为他知道,她需要他,公司也需要他,他就算是痛死累死也不能先倒下!
可现在,他忍不住了!
他倏地跪在她的面前,双手紧紧抱住她的腰,脸埋在她的怀里,更咽哀求,“老婆,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我害怕……”
蒋南星心脏狠狠一抽。
泪,无声滑落。
其实她不想这样,可是她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知道,自己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
所以她怕!
她怕自己会在某一天,行为不受大脑控制……
“老婆,我害怕……”
容时的泪也疯狂溢出,双肩狠狠颤动,泣不成声,“求你,老婆,求求你,就算是为了我好不好?我们的日子还很长,你不要这样……”
那日他醒来,看到在浴室里的她,正拿着玻璃要往自己的手腕上割……
这个画面像魔咒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不停盘旋。
他太害怕了!!
听着他一声声的“害怕”,蒋南星心口开裂,疼到极致。
平日里那么坚强骄傲的男人,活到这么大怕是第一次把“害怕”这两个字说出口吧。
如果不是痛到极致,他又怎会把如此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呢。
蒋南星垂眸,“看”着情绪崩溃的丈夫,心疼地轻抚他的发丝,悲伤的泪水滴落在他的头顶上,“老公,没有我的那五年,你熬过来了,如果……”
“没有如果!!”容时勃然大喊。
他猛地抬头看着她,双目猩红,“蒋南星,你想都不要想!”
他吼得地动山摇,痛苦绝望得犹如一只受到重创的猛兽。
他太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了。
“你不可以丢下我,老婆,你不可以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容时抓着妻子的双臂用力摇了摇,试图摇醒她。
“不,你还有家人。”蒋南星轻轻道。
他还有容家,还有赫连家,他还有太多太多的牵挂。
可她不一样。
她牵挂的,只有羽羽和翼翼啊!
当然,她也是牵挂他的,但他是成年人,他可以照顾自己,可是羽羽和翼翼还那么小……
“老婆……”
“羽羽和翼翼才只有我。”
“南星!”
“他们还那么小,没有我他们可怎么办?冷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蒋南星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每每想到孩子们孤苦无依的画面,她就痛到无法呼吸。
“老婆,不要说了……”容时受不了了,狠狠更咽,眼泪滚滚而落。
可她哪里收得住?
悲痛如狂风暴雨般将她席卷,“我是他们的妈咪,我要保护他们的,老公,他们需要我!”
“我也需要你啊!!”男人崩溃大喊,紧紧抱住妻子。
他那么爱她!
胜过自己的命!
如果没有了她,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老公,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好好活着,老婆,我不能没有你……”
悲痛欲绝的夫妻俩,紧紧抱着彼此,相拥而泣。
病房内。
方冰蓝泪流满面地看着被命运错待的儿子和儿媳。
心疼至极。
……
方冰蓝支走儿子,自己留下来陪伴儿媳。
将削好的苹果放到儿媳手里。
蒋南星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吃。
方冰蓝重重叹了口气。
“南星。”她在床边坐下,心疼地看着儿媳憔悴凹陷的面容。
“妈妈。”刚刚哭过一场,蒋南星的声音喑哑破碎。
“去h城吧。”方冰蓝劝。
“妈,我……”
“丫头,听妈妈说几句好不好?”
方冰蓝阻断,不给儿媳拒绝的机会。
蒋南星默了默,轻轻点头,“……嗯。”
“丫头,人这一辈子,会经历很多很多事,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甚至是生老病死。”
方冰蓝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懂得,当我们无力改变一件事的时候,那就只有勇敢面对,再坦然接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和归宿,强求不得,而你的人生,不应该只有孩子们。
“你还有阿时,还有我,还有你的亲人和朋友,有这么多关心你以及爱你的人,你有什么理由不振作?”
蒋南星死死绞着双手,默默垂泪。
道理她都懂,但是……
“你爱羽羽和翼翼,羽羽和翼翼也爱你,你觉得他们愿意看到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吗?不!他们不愿意!!”方冰蓝情绪激动地喊道。
心疼又恨铁不成钢。
“可是妈妈,我的心好痛……”
“阿时不痛吗?!”方冰蓝红着双眼,“他比你更痛!他不止要承受丧子之痛,他更害怕会失去最爱的你!南星,你是他的一切!他那么爱你,你真的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孤独而绝望地活在这人世间吗?!”
都是当妈的人,看到自己的儿子每天活在恐慌中,她也心疼得要命。
蒋南星心痛如绞。
容时有多爱她,她的心里很清楚。
她也舍不得丢下他一个人,但是……
方冰蓝看着满脸悲戚的儿媳,用力抿了抿唇。
沉默须臾。
“最后一句——”她说:“你不给你的孩子们报仇吗?!”
此言一出,蒋南星狠狠一震。
本是黯淡的双眼,骤然泛起一抹亮光。
那是仇恨之光。
婆婆最后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将她狠狠泼醒。
是啊!!
她还没给儿子们报仇啊!
她怎么可以就想着去死了?!
不!
她不能瞎!
更不能死!
她要把绑架儿子们的幕后黑手找出来。
她要将那个畜生——
千!刀!万!剐!!
是啊,她有什么理由不振作起来?
大仇未报之前,她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蒋南星狠狠咬着牙槽,眼底的恨,足以毁天灭地。
看到儿媳眼底闪烁着漫天的恨意,方冰蓝知道儿媳已被成功激起了求生。
她悄然起身,满意地离开了。
留点时间,给儿媳慢慢思考。
方冰蓝离开没多久,容时就拿着刚取回来的药,回到了病房。
“老公。”
听到他的脚步声,蒋南星轻轻唤他。
“我在。”容时立马应答,来到她的身边。
蒋南星努力扯出一抹笑,眼含泪花地“看”着丈夫。
她说:“我们去h城吧。”
容时的泪,刷地滚落下来。
“嗯!!”
……
h城
某医院。
蒋南星住院已经一周。
瞿嘉许的师姐名不虚传,医术的确了得。
她的眼睛有了好转的迹象,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三米之内的人或物,她渐渐已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初冬的阳光,温暖而灿烂。
医院的花园里,蒋南星坐在排椅上,感受着阳光的沐浴。
容时担心她着凉,回病房去给她拿小毯子。
嗅着花香,蒋南星“看着”四周人来人往的模糊身影。
看着看着,她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小小的人团,朝她冲了过来。
可那小人团没跑两步,就被一个大人一把揪住了后领子。
于是小人团像一只小鸡仔一般,被大人强行拎着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蒋南星的心,莫名狠狠一抽。
她用力眨了眨眼,很努力地看着小人团。
朦胧又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那小人团一面踢着小腿儿狠狠挣扎,一面死命地朝她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