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妍的手一震,在刺入的时候偏了不少。
“呃……”
婉妍身子剧烈一颤,咬紧牙关没有喊出声来。
在婉妍胸口,骨刃已然没去一小半。
若不是蘅笠方才挡那一下,让婉妍始料未及地变了方向,骨刃刺入的,就是正心口了。
这般下狠手,她在寻死。
“妍儿!”
黑暗中,绮罗大惊之下低低喊出声来,连忙就要现身。
对于今夜,绮罗想过太多种情形。
十殿阎罗剑在暗处时刻待命,绮罗时刻准备着若婉妍刺伤净释伽阑,自己杀出一道血路带婉妍离开。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婉妍最后抗住了泯心诀,刺向了自己。
然而下一秒,蘅笠就已经闪在婉妍面前咫尺的位置,死死握住婉妍的手腕。
“宣婉妍!!”
蘅笠几乎咆哮出声,哪里还有往日那清冷与淡然的零星半点。
一想到就差那毫厘的距离,自己就要失去婉妍,蘅笠浑身的血全都冲上了脑海,冲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婉妍不敢抬头看蘅笠,手上却还是努力想要再将骨刃往进刺。
然而蘅笠的手如同一道铁钳,死死禁锢住婉妍,让她无法再动分毫。
婉妍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攥着骨刃,不退缩分毫。
“宣婉妍,你不是想死吗?今日你若是有任何差池,我就送所有你在乎的人与你一道下地狱。”
蘅笠一个字一个字砸了出来,被震怒压得沉重无比,像是终于露出压抑许久的真面目。
歹,狠,毒。
听到这些,婉妍大吃一惊,不敢相信方才那样温柔的人,怎么就能说出这样恐怖的话。
抬头去看时,婉妍的双眼正对上蘅笠被怒火侵占的双眸。
蘅笠的怒火带来的,不是灼烧的感觉,而是冰到极致的压迫,仿佛可以抽空所有的空气,让人连呼吸都不能。
那双眼让婉妍很是陌生,可对上“蘅笠”这两个字就合理不少。
那可是素来以人冷心狠著称的,冷面罗刹蘅笠。
这威胁触逆了婉妍所有的傲骨,只见婉妍眼中的挣扎与脆弱一扫而空,只有同样狰狞的威胁。
“蘅笠,你敢!”
明明都气若游丝,但婉妍的声音却如同刀锋般凌厉,配上一对血红的眸子,显得愈加可怖。
那可是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的,人间阎王宣婉妍。
“你尽可以试一试。”
两人僵持着,握着同一把骨刀,眼睛都已然鲜红。
初春的夜空,黑透到没有分毫的光。
隔着几道墙传来的喧闹变了味,更像是呜呜咽咽的悲鸣,将冷落的角落衬得愈加苍凉和荒唐。
怒火随着彼此的鲜血一点点流逝,而淡了不少,渐渐变为更可悲的情感——无望。
—“蘅笠,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或许所有爱到最后,就只剩下相互折磨。”
最后的最后,她说:“蘅笠,就此别过了。”
他说:“你走吧,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妍儿,生辰快乐。”
。。。
等到婉妍处理好伤口,终于回到卧房时,已是深夜。
此时的婉妍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已流尽,身子还隐隐开始滚烫。
婉妍一路挣扎到床边,就看到床角的暗柜上,锁孔变成了红色。
这是婉妍的暗影投来消息的记号。
往日的婉妍定是毫不犹豫地取出,然而今日,婉妍看着红色的锁孔,却犹豫了。
她想起了那双红色的眼睛。
不知又过了多久,婉妍感觉到自己满眼天旋地转,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时,才终于下定决心开柜子拿信。
上面只有寥寥几句:天璇主殿中人,位极高,因天璇殿中人不已外貌示人,故无法确定。
但以年龄品貌等,有可能为天璇殿右护法,青鸾家族族长,姓名未知。
婉妍捏着信的手指颤了颤,但眼神却出奇地平静,显然早有预料。
青鸾。
不是他。
婉妍苦笑一声。
青鸾,属凤象。
峦枫。
还真是够直白。
那能够被圣殿右护法,一大圣族族长的峦枫侍奉为主的人,还能有谁……
答案那样明晃晃地摆在心口,婉妍却不敢再往后想了。
那可是真正的圣人,只是想一下都觉得玷污了的圣人。
是婉妍自出生之日起就信奉的天神,是人间至高无上的神袛。
十六年来信奉的神明,居然就陪在自己身边,这是多么震撼的消息,这是婉妍用尽所有幻想都不敢想的消息。
可当它就这样直直砸在头顶的时候,婉妍却发现在承受了太多的这一天,再多消化一个如此毁天灭地般震撼的消息,好像也不是什么太恐怖的事情。
反正都承受不住,又何必再去纠结被毁灭得更彻底一些呢。
“扑通”,婉妍直挺挺砸在了床板上,身子已经滚烫到发红。
在婉妍渐渐陷入昏迷的弥留清醒中,在她脑海中,就只有反反复复的一句话。
“原来是你啊,无上圣尊……”
婉妍合上了双眼,在那一刻,她周身冷得仿佛瞬间掉入万丈冰窟。
现实的一切一切,都远了。
很快,婉妍惊觉自己好像在一个梦里。
在那个梦里,她好似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但又好似,一直就只有她一个人。
十五年里,她勤学苦读,自学成才。
翰林院的门口,她一个人拾级而上,开启自己的仕途。
武考的演舞台上,她最终输给了第十名锦衣卫。那人好温柔,只是抵着她的脚尖将她推出边界,没下狠手。可惜她瞬间脱力晕倒,甚至没来得及看那人一眼。
三春居中,她一个人来吃饭,顺手教训了淳于涟,救下蓝玉。
被父亲责打后的晚上,月露冷,梧叶飘黄,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浑身是伤,只觉得夜好长。
姐姐大婚的当晚,她一人在酒楼买醉,然后跌跌撞撞的回家,京都的街道好空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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