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季节里,本该是高鸟黄云暮,寒蝉碧树秋。
但在一场被一个无名小卒闹得不可开交的屠妖大会上,人们见不到晚秋的肃穆,取而代之的是七嘴八舌的喧嚣。
秋舫的生死之际,伴随着李长风那慵懒稚气的童声响起,有一剑横空出世。这个瞬间,秋舫脱飞在空中的身体突然静止,少年努力地眨了眨眼,竟不知是自己正呆若木鸡,还是说以自己为中心的时空然凝固了。
即使时隔多年以后,秋舫再度回忆起今日之事,也难消心中震撼。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此刻的秋舫并不知晓这一剑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他正在绝望的边缘拼命挣扎,既想要摆脱死亡的束缚,又想要逃离时空的桎梏,就连喉咙里也跟着发出被逼至绝境的嘶哑低吼。
然而这一剑却引得在场的数百人心跳起伏,从颇为嘈杂的议论转向了忘我的沉默。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不过在第三类人到第四类人之间,而这世间第一类人的强者寥寥无几,要见他们出手一次,更是难如登天。
可他们如今终归是见到了。
那一剑恍若游龙,在不同的人看来便有不同的剑意,心细之人看来若清风穿林、碧水跃涧,豪迈侠客看来如鸣金溅玉、清跃冲天,只是单单的一剑,那殃云覆天阵便被震撼地微微摇颤。
众人面露惊疑,受限于自身道行高低,第一眼竟瞧不出此剑境界之端倪。
但由不得他们再细瞧第二眼,那道剑意便凌空斩下,伴随着凛冽剑光,风政的墨剑显得如此渺小,初一相撞,便应声而碎,如同风中残柳,狂风起兮,枝干尽折。
墨剑虽被击碎,但惊天剑意却不停歇,如春风吹柳,绵绵不绝地朝风政追去。
风政不再有任何保留,他很强,强到一眼便能看出出剑之人比自己更强,刹那间便调动起身法力往后急退。
他逃,剑追。
迎面而来的剑光迸发出一阵青色,斩下之时却带着几分龙吟之声,期间似乎又隐约传来凤鸣之啼,惊得在场众人如闻仙剑,无不下意识地拿出自己的看家法器,以免被余波所撼。
「护法!」
一个清脆的声音喝道,是血墨使正呼喊其他墨使共同救驾。
数名墨使身影腾飞,齐刷刷地涌往风政身畔,一道道气势磅礴的墨泉应声而起,横亘在青色剑意之前,瞬间连成纵横捭阖的一片,妄图抵挡剑意斩下。
但剑光连闪,风暴涌起,场中的千株花草被狂风卷起,墨所汇聚的坚壁再被劈开,几名墨使竟被突如其来的法力风暴震开,口吐鲜血地跌下地来。
「退开!」
风政野兽般地怒喝一声,场中之人悉数起身奔逃,风政亦知此剑无法抵挡,竟拼尽力往殃云覆天阵的边缘奔去。
与之同时,原本被剑意现世而锁住的秋舫身形突然继续朝着御魂幡飞去,尚在凌空之时,他能感知到除他以外,四周的事物仍在停滞,明明已经欺近祖霖身前,但祖霖凝重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然而再眨眼时,御魂幡已经易手他人。
秋舫不知道这一剑拥有什么样的天威,竟可以让四周的时空静止,但他知道,剑意之凌冽,法力之精纯,威势之强悍,恐怕当世者只有自己的师父晏青云能够重现。
安稳落地的秋舫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他盯着手中的御魂幡,有一丝轻松浮上心头,将死未死,让他的神情舒缓了一些,就连五脏六腑里传来的撕裂痛感也没有那般剧烈了。
再抬眼看着空中,青色剑意摧枯拉朽般朝着风政席卷而去,场中的桌椅吃食无不被风浪掀飞空中,四周燃着的灯火被风暴挂的明明灭灭,若非是有许多弟子的法力加持,恐怕连火
带灯都被摧毁殆尽。
见祖霖仍旧是一动不动,秋舫轻也不敢怠慢,他不知道剑意所带来的部分时空停滞能持续多久,眼下唯有赶紧毁去这把御魂幡才是最为要紧之事。
念及于此,秋舫沉着吸气,强压着体内狂乱游走的法力与气血,提剑便朝着御魂幡斩去。
金鸣交兵之声极其清脆,虽然御魂幡里上等法器还有差距,但终归不是凡品,吃了秋舫这一剑,竟是纹丝不动。
「法器炼制所花心血可是不少,光凭自己还难以劈碎这玩意。」秋舫沉思道。
便又将御魂幡捡起,握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想要赶紧寻出此幡破绽。此间,他还不忘瞥了不远处的祖霖一眼,只见他还保持着握着御魂幡的防范姿势,一动也不动。
「若是你能动手就好了。」秋舫咬紧牙关,有些丧气地看了看同被停滞的时空所困住的阿鱼,她此时手腕处的伤口似乎都好了不少,先前还流淌着的妖血也成了暗红的血痕,看来妖的恢复能力果然不同于人类。
正当秋舫还在感叹之时,阿鱼的手指竟是轻轻动了一动。
这幅场景被警惕的秋舫所捕捉到,他愣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眸之中掠过一道精光,旋即将手中的御魂幡微微晃了一晃,阿鱼的手指也跟着轻轻动了一动。
是了,他们能够用御魂幡控制阿鱼心神,我同样可以。
想通此节,秋舫不再犹疑,低声喊道:「阿鱼,毁了此幡。」
阿鱼得了命令,手掌一抬,一道黑气瞬间射出,重重地劈在御魂幡之上。
「嘭!」
这一声响,不仅御魂幡碎裂开来,半空中的剑意也终于斩下。
秋舫循声望去,只见那青色剑意猛地斩在殃云覆天阵的内壁上,少年记得何望舒先前说过,此阵法乃是上等法器,就算是第一类人要闯,也得花上不少功夫。
而风政知道此剑太过强悍,若是自己硬抗免不了吃个大亏,便急中生智,借由自己是阵法操控者的身份,在惊天剑意斩下的瞬间,逃到殃云覆天阵之外。
可惊天剑意也非凡物,反倒是在殃云覆天阵的黑色内壁上斩出一道巨大的裂缝,虽然不至于破开,但也受到了巨大冲击,若这样的剑意再来上几道,恐怕这殃云覆天阵也会击碎。
氤氲烟雾被渐渐拨开,风政的身形也回到场中,他理了理因为逃命而有些紊乱的衣衫,定神说道:「修剑的东极门,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想必这道剑意,便是你的底牌了。」
他的声音有法力加持,顷刻间塞满了整个场地,殃云覆天阵还在,场中之人无不面露惊叹。
「这一剑是那小子使出来的?」
率先回过味来的看客惊疑道。
「不然还能是风政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在这玩了一出自杀的把戏?」那人身畔的人笑骂了一句,眉宇间那股大难不死的愉悦颇为醒目。
「连风政都不敢硬抗,这小子怕不是第一类人,嘶,不对,刚才风政未出力,便差点取了这小子的性命,怎么说也不像第一类人的本事啊?」又有看客在一旁猜测道。
「嗐,这场面已经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了,你们光顾着看风大宗主逃命去了,不知道现在最大的变数是什么。」
「什么?」
「好生瞧瞧,那御魂幡在哪?」
众人闻言先是愣了一愣,随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高台。
那高台上早已没有了御魂幡的影子,唯有阿鱼莲步轻移,一脸煞气地站在了秋舫的身前,双眸之中的冷意似乎要冰封整片广场。
「祖霖!」
随着风政一声怒喝,那祖霖才突然回过神来,他迷惘地
瞧了瞧空空如也的手中,再瞪着双眼望向阿鱼冷冽的神色,惊恐之意瞬间布满他瘦削的脸庞,旋即更是不敢怠慢,一个飞身便从高台上跃下。
他很清楚,没了御魂幡的控制,这实力位列第二类人的阿鱼要想抹杀掉自己,如同捏死一个蝼蚁,而妖不同于人,杀起人来别说道义,就是留个尸怕都是奢望。
「风...宗主,这也是我的底牌。」秋舫双眸清澈而坚定,一边艰难地说这话,一边跌坐在地,他强撑的身体终究是泄去了力气,再难以让他用洪亮的声音与风政来一场唇枪舌战。
「你以为你挣脱了御魂幡的控制,便能与我为敌了么?」
风政知道自己的对手已从惊天一剑换成了阿鱼,便是不再理会秋舫,用冷冷的声音对着阿鱼说道。
不过他话音一落,脚底便升起千道墨泉,在空中不断翻腾涌动,看得出,他已然动了真火,第二类人的力一战,即将出现。
「我要杀了你们。」
阿鱼此时怒气冲天,被关押了多久,便积攒了多少愤怒,磅礴法力如同狂潮巨浪,随之汇成一团黑气,缠在阿鱼周身。
「大可一试,虽然你修为不弱,但在墨宗大放厥词简直是痴人说梦。」
风政的话音一落,场内的墨使与数百弟子们似乎都领了什么命令一般,纷纷将属于自己的墨汁托起,仍有它们向风政身后的墨泉汇聚而去。
见此状况,场中有宾客一脸惊恐地嚷道:「快逃吧,风政借来这么多人的法力,这是把看家本事使出来了!」
「逃?现在谁也出不了这殃云覆天阵。」
「那我们就在这等死?」
「依我所见,倒不如趁此机会一拥而上,帮风政抢食妖血,只要越乱,我们的机会便越大。」
「刚才你怎么不上。」有修真者啐了一口,对趁人之危的行为颇为不屑。
那人悻悻一笑,骂了一句:「那妖不过是第二类人,此时风政的境界怕是已强行提升至第一类人了,孰强孰弱还不明显?谁要送死,我可不拦着。」
见他说得颇有几分道理,人群陷入了沉默。
「除魔卫道乃吾辈天职,怎能让风宗主独面妖魔,各位皆可出手,共擒妖魔!」
又有人大喊了一声,所有宾客皆是会心一笑,摩拳擦掌地盯向阿鱼。
秋舫拖着虚弱的身体,看了眼众人,又望了一眼势在必得的风政,想起阿鱼仍有些苍白的脸色,心中叹道。
「十师叔啊,你拾掇他们半天,现在吃亏的可是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