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的又不肯说话了?”
秋舫撇了撇嘴,凝望着树干,心中泛起一阵憋屈。与人谈判,怕得不是谈不拢,而是有一唱没一和,自己思前想后的话语如同乱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妖域...你问妖域做什么?”黑影的声音拖得狭长,仿佛她也在思量,旋即警惕地问道。
“你如果要问我的秘密,那这事,还得加价。”吴秋舫装出不屑,他也是第一次与人勾心斗角,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那我不问你。”她冷声说道,不用看也能猜到,黑影此刻一定是面露不悦,颇有几分赌气的模样。
“你不问,总得答吧。”秋舫没好气地出言提醒,他也不知道,跟黑影交谈,怎就这般困难,不禁心中叹息一声,权当妖都是这般奇怪吧。
“对,是妖域。”黑影无奈道。
“不是说妖域与人间有禁制么,你怎么能来的?”
“我也...不知道。”黑影此言一出,倒颇有些真诚,一时间让少年郎也哑口无言。
又过了片刻,少年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太甘心,追问道:“你怎会不知道。”
“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黑影的声音虽然冰冷,但也听得出,有几分烦躁。
“哦,那妖域在何处?”吴秋舫继续追问,他老是在周宗等人口中听见妖域一说,心中好奇日久。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隐约间知道自己的大师伯似乎也堕入妖道,更甚至,当日八王爷的灭门惨案,便是一个大妖做的。虽然眼前的妖瞧起来年纪尚浅,且实力也不过位居第二类人,但要灭杀一个拥有上等法器,且是第一类人巅峰者的家,想必凶手绝无可能是她。
可凶手非她,亦不代表她一概不知,若是能问出一二与查案大有裨益的线索来,倒也不枉此行。
“我还是不知道。”黑影悻悻说道。
“你不是妖么?妖域可是你的家啊。”秋舫眉头一蹙,心中大为疑惑,按理说来,妖,不都该从妖域而出?
“我也没见你去过皇城。”黑影一声冷哼,讥讽道。
秋舫闻言,心中一沉,黑影此话倒也不错,虽然自己生在八王爷家,但被周宗等人抱走之后,倒是再未去过皇城,更别提什么轻车熟路地找到八王爷府的旧邸了。
念及此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一说来,黑影不知道妖域一事倒也解释得通了。
正当他要将话题岔开之时,他猛地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什么不得了之事,急忙说道:“不对,你知道十六年前的事?”
“什么事?”黑影同样一愣,连忙顾左右而言他,装傻充愣起来。
“你怎知我没去过皇城,就算当年你没参与,你也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此事非同小可,是秋舫下山真正目的所在,他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赶紧逼问道。
黑影沉默起来,她的的确确不知道该怎么来打消秋舫的疑虑,只想用沉默来回应他。
“十年!”秋舫一咬牙,再退一步,此事他太想知道了,在洛城这些日子,虽然不能说查案毫无进展,但确实是寸步难行,但凡有一个沾边的线索,他都绝不肯让它溜走。
“什么十年?”黑影还是装出听不懂的模样。
秋舫却不管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斩钉截铁地说道:“十年之后,你随便杀我。”
“那也不行,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黑影被逼得太紧,没好气地吼了一声,但她同样不想错失良机,要知道,时间总是很宝贝的东西。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秋舫心中打鼓,只觉得这黑影太油盐不进了一些,看来自己开出的报酬还没能达到对方心中的预期。
“可我...真的不知道。”黑影也有些急了。
“那便算了,我还是留着小命,自己去弄个清楚吧。”秋舫装作意兴阑珊的样子,脚步也轻轻滑动,瞧那神色,是要准备告辞了。
他在赌,用整个赌局来为自己捞够筹码,若是黑影不声不吭,就安静瞧着他离去,那他今日便是满盘皆输,就连已经煮熟的鸭子,也得飞走。
可黑影若是敢叫住他,那必定有所高论,或多或少,会透露一二有价值的信息。
赌局命悬一线,秋舫脚步虽缓,但毕竟在动,踩在黄叶上,没有声响,只有微风偶过,又让院里院外落了几片金黄。
少年每走一步,便多一分慌乱,这黑影怎么还不叫住他?
少年终于是有些沉不住气了,正当他心中盘算着要不自己服个软,回头再与黑影好好商量商量,大不了自己退让一步,十年就十年,至少挽回整个赌局,不至于输得太难看之际。
黑影,终于开了口。
“我对人间,从无兴趣,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我更不知情。但我知道,有人知情。”黑影虽然服软,但仍忘不了拿捏着高高在上的腔调,或许这便是妖天生的倨傲吧。
秋舫闻言,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驻足片刻,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慌乱的心绪。做完这些,他才是缓缓回头,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来,轻声道:“那你能不能带我见见他?”
“要送死,不拦你。”黑影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秋舫多少有些心中发怵,他有几分自知之明,清楚以自己的本事,在这人间还做不到横行无忌。
见秋舫沉默不语,黑影竟有几分得意道:“怕了?”
“不怕,我不惧死。只不过,到时候我非你杀,你恐怕会拿不到报酬。”
秋舫努一努嘴,淡然说道。他听周宗讲过杀阁的故事,天下杀手,无非为名为利,杀人需有报酬,反过来说,杀不了人,自己也拿不到雇主开出的价钱。
但这一次,秋舫却想错了。
“哼,我本就不要报酬。”黑影寒声道,颇有些瞧不上秋舫低俗的想法。
话音一落,秋舫跟着怔住,杀手,不要报酬?
这还是他闻所未闻之事,就算不是听周宗所说,自己在书中看来的故事,古往今来,杀手也都得有利可图才会动手,难不成,这妖与我有什么过节?
过节自然是有的,不然也不会三番两次对秋舫行凶。不过此过节非彼过节,秋舫以为他在不知道的什么时候,比如说三四岁时便跟此妖产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以至于此妖对他穷追不舍。
不过转念一想,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山下风景也还是这些日子才见过,哪里能隔千里之外去得罪一个本事如此之强的妖来。
“那你为何非要杀我?”秋舫不自觉地问道,殊不知这个问题又回到了原位,只是不同时候的人,亦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几番交谈之后,此话已经被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无可奉告。”黑影答得简洁明了。
“行吧,那我且先救你,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说出实情来。”秋舫恨恨地说道,他清楚,此时再也是问不出多余的东西来了。
“那你,如何救我?”黑影见他不再作怪,终于是将话题拨回正道。
“这个嘛,你说怎么救我便怎么救,你的本事这样厉害,总不能让我来出主意吧。”
说回救人,可是秋舫的主场,毕竟对方有求于自己,自己也得像何望舒一样拿腔拿调,不可失了位置。
“你说救我,原来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黑影的声音冷若冰霜,一句话,既似喝骂,又似讥嘲。
这话说得秋舫也有些赧然,只得强撑危险,来掩饰自己并不知道该如何救人的尴尬,沉吟半晌才肯说道:“若是你不杀我,我自有办法救你,你要杀我,我自然不会那般尽心尽力。”
秋舫此话,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补一个台阶,他甚至不知道这结界究竟是何物,哪里有办法救人出来。
不过黑影却信以为真,毕竟是自己所要杀之人,定然不会力营救,这倒也说得过去。
她同样沉吟了片刻,才微启薄唇:“我自有办法,不过到时候,你不能抵触。”
“什么办法?”秋舫心中一紧,他总觉得此事不会那般简单,有些毛骨悚然地问道。
“时间到了便知。”黑影喃喃开口,似乎没有再多透露一些的意图。
“你不能害我。”这回换秋舫心惊了,他连忙补上一句,生怕这黑影给自己使些绊子。虽然今晚东拉西扯好半天,总算是达成了一些共识,不过二者之间毕竟是敌我关系,不,已然上升至生死关系。
饶是少年郎再不惧死,也得多加掂量。
“说了十年之后,便是十年之后。我们可不像人类那般谎话连篇。”黑影冷哼道,那话语,像是从鼻腔中挤出,说不尽的嗤笑。
“不是十五年吗?”秋舫突然一惊。
“刚才不是说十年?”黑影也是不依不饶。
“那是以你告诉我真相为前提。”秋舫可不想平白无故又被对方抢去五年时间,急忙争论。
“不管。”黑影冷厉地说道。
秋舫略一沉吟,这十年十五年的,本就没有多大分别,反正都是缓兵之计,先拖着再说,
想通此节,秋舫这才不急不躁道:“也成,就当送你五年,不过你且说说你的名字,不然到时候都不知该如何称呼。”
黑影闻言,似乎有些犯难,但平白无故抢到五年,她总归是占了些好处,思虑之后,这才一字一顿地说道:“阿...鱼。”
“阿...鱼?”秋舫复述一遍,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着说不尽的奇怪。
黑影不答,这份沉默,秋舫也知道,是逐客。
秋舫倒也识趣,朝着枯树便是拱手施了一礼,虽是仇敌,但该有的礼仪也不能落下。
做完这些,他便是急急转身,离开这个旋涡的中心。
二人低低的交谈声也被秋风吹散,不多时,少年郎的背影便消失在院门,瞧他每走一步,都走得轻盈之极,看得出,对今晚的收获,极是满意。
再远处,有一个不算高大的人影翘首而立,一双幽灵般深邃的眼眸在黑夜之中若隐若现,他用手捻着胡须,脸上挂着浅笑,竟将今夜的故事,悄然收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