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使与血墨使闻言,表情更显凝重,他们的本领早已晋入第三类人的境界,虽然算不上顶尖,但还远未屈居末流,这几道惊雷的厉害之处,他们若是看不出个厉害,那也太折辱他们了一些。
“怕是那妖物的同党。”风政咬牙说道,屠妖大会要壮的是墨宗的声势,要扬的也是墨宗的名望,夜宴之上,虽称不上广发英雄帖,但也邀请了不少洛城之中的名门望族和英雄豪杰。
这些宾客并不傻,面对两强相争,特别是墨宗与东极门这两个大块头之间,他们都维持着不错的关系,这一次若是屠妖大会有异,墨宗丢了脸面,怕是会让某些骑墙观望之人更加倒向东极门。
这样的情景,是风政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而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是出现极大的伤亡,也得让屠妖大会顺利举行,否则,引人耻笑不说,为东极门助力那才真是雪上加霜。
两位墨使都是墨宗的元老,跟随风政多年,见风政此时的表情如此凝重,心中也猜了个七七八八,立马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道:“为了宗主大计,属下万死不辞。”
风政也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向二人点了点头,旋即目光又投向天穹之上,他知道,第七道惊雷就要来了。
可他不知道的却是,天雷滚滚,哪里是冲着他们墨宗而来,所谓妖物同党,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如此天雷,必是天地异象,而天地异象百年难遇,一遇,必是有仙品之资的异宝现世。
天雷真正追逐的目标,只不过是墨宗小小柴房里的吴秋舫。
少年郎疼得在床上不住翻滚,一炷香的时间已然度过,但这痛感却无丝毫退去的意思,反倒是随着每一道天雷的落下,便会再加深几分。
任是吴秋舫这般温顺醇厚的性子,心中也忍不住狂骂起李长风来,这挨千刀的臭小子怎么老是不顾别人的想法就擅作主张,剑纹一事虽未造成大碍,但若真如李长风在梦境里所说那般,秋舫心中还是有些后怕。
要是那一日自己急红了眼,向着张启一剑斩下,恐怕身首异处的人便是自己了。
如今李长风又送他一宝,且不提这一宝究竟有多么贵重,就算是仙人的宝贝,那也得他有福消受得起。目前他疼痛难耐,如万箭穿心,能不能挨过这钻心剜骨的剧痛都还得再掂量掂量,更别提这宝贝究竟有多神奇了。
想来想去,秋舫不禁破口大骂道:“下次见到这臭小子,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少年郎极少与人发生争执,对粗鄙之语掌握不多,只想着曾在书中看过哪吒闹海的故事,觉得抽筋扒皮已是对一个人最狠的招式。
但骂归骂,却挡不住第七道惊雷坠下,更挡不住愈加强烈的痛楚。秋舫的闷哼与惊雷炸裂之声同时响起。
一刹那,秋舫竟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同时爆裂,筋骨血管寸寸断开,额角的冷汗凝在一起,顺势而下,喉头的那口鲜血,也是难以自抑,终于喷薄而出。
“要死了吗?”
秋舫惊惧道,今天的早些时候,他是万万想不到如此普通的一个夜晚会遭遇如此离奇的意外,一个诡异的梦境,一道道猛烈的天雷,在他有些模糊的意识里碎片般的闪烁。
我还没能见到师父呢,屠妖大会的事情,我也没有弄个明白。
哦,对了,还有灭门血案,幕后凶手究竟是谁,为何动手之时并非曹子步查探来的时间,林林总总的念头浮现在秋舫脑海,他竟觉得有些不太甘心。
明明自己在山上的时候,无忧无虑,从不曾操心这些看似与自己相关,实则一点也不想理会的琐事。
可下山不过月余,自己也开始操心起人间的俗务来,当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晏青云没有教过他什么大道理,吃饭、睡觉、修炼,有这三件事,人生便是足矣。晏青云如此做,吴秋舫自然如此去学,他也以为自己的一生便会在这三件平淡而平凡的三件事中度过,倒也不曾觉得有异。
可他终究是人间之人,命运的宏大叙事中有他的戏份,他免不了要踏入人间,要为了他人的大业而奋力向前。
或许,这便是晏青云说过的劫。
命数如织,在劫难逃。
秋舫汗如雨下,却不忘苦笑一声,原来劫难,是真的可能逃不过,只是自己死了之后,师父会不会后悔将他推下山门。
对,还有傅芷,若是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小师妹会不会为自己之死而流泪。
秋舫突然转念一想,被一只眼睛活活折磨而死,似乎也太窝囊了一些,还是不要让小师妹知道为好。
想通此节,他蜷缩的身体收得更紧了一些,若说自己力抗天雷,那斗的便是天,传到小师妹耳朵里,也能的一句夸赞,说自己一声好硬的爷们,毕竟活活痛死在少年心中还差了一些档次。
此时,傅芷的音容笑貌陆陆续续涌现在他眼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他的五感已渐渐麻木,除了傅芷以外,左眼竟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这屋子里摆放着的桌案与灯台,早已不见了踪影。
层层乌云之中,金光涌动,第八道天雷伺机待发,风政等人严阵以待,上一道天雷落下时,这护宗结界已是摇摇欲坠,虽然众位弟子都被叫了出来,为结界源源不断地输送法力,但结界仍旧是危在旦夕,怕是难以抗住新的惊雷。
“小师兄,那咱们明天,还一起出去玩吗?”
不同于准备与天雷斗法的墨宗高手,秋舫灌了铅似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傅芷曾经说过的话语来。
是啊,小师妹还要自己陪她玩呢,若是今日亡命于此,算不算背信弃义。
少年郎虽然不能察觉到那些男欢女爱的情愫,但他心中的悸动却为心脏的跳动送来一道活命的希望。
秋舫不禁强撑着瘦弱的身体,想要从床上爬起来,但手臂却极其乏力,短短片刻,人又倒了下去。他又想起眉心的剑纹,这李长风不是说救命之剑吗,怎么此刻毫无动静,难不成要救一个死人的命?
秋舫再也不去顾忌什么礼仪纲常,啐了一口。他本不惧死,但眼前一幕,又是否真是他想见的一幕?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入不入这人间,人都会中七情六欲的圈套。巫马朔从不畏死,最终却为求长生而入妖;晏青云不畏死,却为人间而捡回那些纷扰的尘缘。
吴秋舫同样不畏死,但终究有了挂念之人,他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挤出沉闷的声响,牙齿咬住薄唇,齿印深陷,血珠滴落。
第八道天雷,不再等候!
这一声轰鸣,保管洛城今夜无人入眠。风政双手一招,被墨海托起,矗立在半空之中,他的身后已围聚起不少人,墨宗高手倾巢而出,个个严阵以待,纷纷使出浑身解数,一支穷极众人之力的巨大墨柱拔地而起,势要拦住这道从天而降的天雷。
结界,应声而碎!
年轻且修为尚浅的弟子们纷纷倒地,他们都为护宗结界注入法力,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受到反噬,体内被激得气血翻涌,身形不稳,跌坐在地,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只有那些底子还不错的高手们,合力催起墨柱抵挡,众人协力,威势自然不小,与天雷在半空中相撞,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随后墨汁四溅。但惊雷似乎也有些吃痛,就此收回了手,闹了个平局收场。
天穹之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滂沱大雨还在噼里啪啦。
众人身形晃了一晃,刚才使出力一击,终于是抵挡住了天雷,但自身的消耗也不算小,更有甚者已经喘起了大气。
“八道惊雷,竟有如此威力。”
虽然结界已破,但毕竟没有造成实质的伤亡,风政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旋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喝道:“小心!还有一击!”
说吧,墨海翻滚得更加厉害。众人均是一愣,倒吸一口凉气,这第八道天雷已然令他们竭尽力,若是还有第九道天雷,想必威势更甚,要再想身而退,怕是想得也太美好了一些。
此刻,雨势仍大,墨宗不曾修行过的下人们都房门紧闭,丝毫不敢探个头出来瞧上一瞧。而结界已破,墨宗的高手们正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应付第九道天雷,所以无人注意到小小柴房之中的异象。
吴秋舫的房间里,有一道金光正在四处乱窜。
就在第八道天雷落下之际,随着他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喝,从他的凤目中迸射出一道金光,不多时,这道金光汇聚成一个金色小球,在小小的柴房中上蹿下跳。
秋舫一愣,就在金光脱离他右眼之时,痛觉竟然消失了一大半,只是方才因为剧烈痛楚而留下的伤势还证明着并非一场梦。
他又想起李长风的话语,看来这个金色小球便是令他痛不欲生的罪魁祸首,也就是那件李长风送给他的秘宝,他连忙起身去追,但那金光实在太快,在空气里飞驰之时,竟隐隐留下一道道残像。
“好快!”秋舫看着金色小球没有章法地四处乱窜,瞠目结舌地说道,不过他此刻已然发现墨宗的护宗结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消失了,自己再也感知不到那种隐约间的压迫感。
念及此处,他不再拖沓,扯过衣衫抹去嘴角快要凝固的血迹,右手再是划出几笔,一张囚神符已成,瞬间化作一张细密的大网,朝着金色小球扑去。
那小球突然轨迹一变,竟不顾大网的擒拿,直接朝着吴秋舫冲来。
少年一愣,正欲再使些手段,那枚小球便又化为一道金光,射回少年郎的右眼之中。
至此,雷鸣之声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