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补叙一下杨败家两个孩子的成长历程。
田月和田雪姊妹俩都年轻漂亮,嫁的又都是有钱人,而且又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两家相距不到五百米远。
婚后不久,两姐妹都陆续生了孩子。本来住在同一条村子里面,又是亲戚,所以两家孩子来往密切,天天在一起玩。
表哥何俊经常摸着振东头发短短的脑袋,学他说话:“老季(老弟),捡捡狗狗狗洗(屎)去。”
表妹何珍则经常拉着振东的衣襟说:“东哥,别捡狗屎了,跟我们一起去上学,捡狗屎没出息。”
每当这个时候,振东便总是摇头晃脑、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不,我我我才才才不不去去嘞。”
因为振东是先天性的结巴。村里很多小孩平时都爱学他说话,也不叫他的本名,而直接叫他杨结巴。
振东自然而然地为自己有这个毛病感到自卑,宁愿捡狗屎也不肯去上学。
当时还健在的杨兴财仗着家里有田有地有钱,也不在意儿子读不读书,只顾由着他。
看着弟弟振南和表哥表弟及表姐表妹都去上学了,振东就只好跟村里上不起学的孩子们玩在一起,不是捡狗屎,就是打猪草、玩泥巴,或者去福庵山煤窑偷炭。
反正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振东是杨兴财的儿子,看在他父亲的面上,也不会拿他怎样。于是他便成了村里没人敢惹的孩子王。
直到杨兴财败光所有家产、再卖瓷器赚回三亩田之后染疾离世,杨振东也就十六岁。
又过了三年,和他相依为命的弟弟振南跟二姐夫陈志恒去了军营。家里只留下十九岁的他和母亲相依为命。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田月跟儿子张罗了好几个媳妇,但都因他是个结巴,没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如果说父亲没死,田产没卖掉,那他这点小缺陷根本不是个事,就算是缺条胳膊少条腿,也会有人自愿把女儿送上门来的。
无奈如今他父亲死了,田也没了,振东的婚事便成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一直等到二十二岁了,他还是没有娶上媳妇。母亲田月便更加为他着急。
一九四五年初夏某天上午,田月去找妹妹田雪商量。
田月说:“雪儿,你姐夫都死了六年了,东牯(振东)已经是二十几岁的后生,也没人上门给他说媒。我也托了人,但人家都说东牯是个结巴子,没有人肯把女儿嫁给他,你说该怎么办啦?”
“东牯哪里都好好的,干么就结巴了呢,小伙子长得伸伸抖抖,人又聪明,唉!”田雪叹了口气说。
“怪来怪去,还不都怪那死鬼,把家给败个精光,然后两脚一蹬,就撇下我们不管了。”田月发着牢骚,一脸悲催地说。
田雪将手里纳鞋底的钻子在头皮上磨了磨,一边纳鞋底一边说:“今天俊儿和他老婆梦婪去石眼井丈母娘家去了。他老丈人五十大寿。等他们晚上回来,我问问梦婪,看看石眼井村有没有合适的女孩子?要有的话,就叫她帮忙撮合撮合。”
“那就拜托了。”田月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妹夫的遗像前,摇摇头说:“唉!雪儿,当初你还不肯嫁给妹夫,嫌他是个陀子。我记得你出阁的那天,哭的两只眼睛肿得像两个大灯笼似的,是娘硬逼着你嫁的,如今看来,你还是嫁对人了。”
“对与不对就这样了,如今我们姐妹俩都守寡,也没什么想头,只盼着儿女们有点出息。等我们老了,也就少受一点苦。”田雪说。
田月又回到田雪身边坐下,忧郁地说:“你那死鬼姐夫,自己倒是落了好名声,都说他是个好人,可是害苦了我们娘儿几个。南牯(振南)跟着志恒出去玩掉脑袋的事,我是整天整夜都睡不着。雪儿,你说,你姐夫要是不败掉这些田,南牯不是跟杰儿一起在上学吗?东牯的老婆不是也不用愁吗?要是你姐夫也像招安妹夫一样顾家,我也会像雪儿一样,卖田卖地也要缴南牯一把,将来也有个盼头。”
“姐,也不能怪姐夫,百般都是命,只能怨我们姐妹命不好,生在一个这么穷的家里,兰儿要不是袁老爷给她赎了身娶回家,没准儿现在还呆在窑子里。比起兰儿来,我们又算好的。”田雪说。
田月一拍大腿,好像想了什么似的说:“对了,前几天,田贵对我说,兰儿已经怀孕了。你看我都忘了,要不?哪天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她吧。”
田雪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田月,惊喜的说:“真的吗?那我们要去看看她,兰儿要是能为袁老爷生个儿子,那兰儿在袁家就有地位了。等袁老爷百年以后,兰儿有儿子,也就不会被袁家人赶走。”
“要不?我们明天就去。”田月说。
“可以,明天你来叫我,我在家等你。”田雪说。
田月站起来准备回家去,临走时说:“那好吧,不知道爱云和红连去不去?要不?明天我们去的时候,顺便回家问问爱云和红连。”
“好的,你不在这吃饭吗?”田雪问。
“不吃,东牯还在田里干活嘞,我得赶紧回去,东牯回来了就要吃饭。”田月边走边说,“等俊儿两公婆回来了,别忘了帮我问一问哈。”
田月出了田雪家的院子,顺着招安水库坝下的乡间小路回到了家里。她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去了门前的菜园里。
菜园里绿油油的一片,小小的辣椒树上,挂满了红红绿绿的辣椒。茄子苗上吊满紫色的茄子。丝瓜、豆角、苦瓜、黄瓜等琳琅满目。
田月看着这些新鲜的蔬菜,又引发了伤感,“可怜的孩子啊!可惜到如今还没个老婆,都怪你爹,出了名的败家子。”
这些菜都是振东种的。振东长的像父亲,中等身材,圆圆的脑袋,短短的头发,黑黑的皮肤。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显得特别的机灵。
他虽然是个结巴,也没读过书,但人不仅一点不傻,而且还非常的聪明,只要不开口说话,也就没有人能看出他的缺陷来。
振东每天大清早起来,去路边或河边捡狗屎。捡回来的狗屎就放在地里做肥料,所以他种的菜比谁家的菜都长得好。他们母子俩吃也吃不完。
田月把吃不完的蔬菜,不是送给妹妹田雪家,就是送到两个弟弟(田贵和田甲)家。
平常左邻右舍眼红她家的蔬菜,到菜园里摘一两条丝瓜,或者摘一把辣椒,她也总是笑呵呵的说:“摘去吧,反正我和我家东牯也吃不完。”
第二天,田月就将一篮子蔬菜和一只老母鸡,用扁担挑着,沿着乡间小路依约赶去妹妹田兰家里。
这条小路从“招安水库”的坝下,沿着奇峰岭的山脚,一直延伸到奇峰岭背后的袁家冲。
田月在田雪家的门口叫上田雪,姐妹俩又一起到奇峰岭脚下的娘家、去邀两个弟媳妇爱云和红连一起,同去袁家冲看望怀孕的田兰。
田雪和爱云、红连都拿了些鸡蛋放在田月的篮子里,四个人轮流挑着担子,绕过奇峰岭脚下的山路,午饭前才转到了袁家冲袁才根的家里。
田兰是袁才根的小老婆,丈夫袁才根几乎可以当她的父亲。
但田兰并不嫌他老,而且她愿意做小,因为这样,她就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将来有了儿子,老了也有个依靠。
田兰见两个姐姐和两个嫂嫂都去看她,心里特别的高兴。她从姐姐的菜篮子里拿了一条新鲜黄瓜,洗都不洗,只在衣服袖子上揩了一揩,就吃了起来。
袁才根的大老婆,掌管着袁府的经济大权。
见田兰的娘家人提着新鲜蔬菜、鸡和鸡蛋来了,她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笑容,立即吩咐厨房把田月送去的菜都炒了,算是招待她们。
袁才根的田,都是他勒紧裤腰带省出钱来买的。他不舍得乱发一分钱。五十多岁了还扶犁掌耙干农活,为的是少雇几个长工,少花几块钱工钱。
他甚至连菜也不舍得吃,说是要留着喂猪。自己宁愿吃咸菜下饭。所以,袁府今天能吃到这么多的新鲜蔬菜,还算得上是改善了伙食。
田月问田兰:“兰儿,想吃什么蔬菜,大姐每天叫东牯给你送点来。”
“大姐,东牯都好大了吧?我都很久没见着东牯了。”田兰坐在田雪的身边,问田月。
田月吞了一口饭,叹息说:“唉!可不是,都二十二岁了,长得倒是牛高马大的,就是讨不到老婆,都急死我了。”
“你这个人也真是的,东牯才二十二岁,咋就把你给急成这样了呢?”红连说。
“哦,姐,东牯的事情,昨晚上我问过梦婪了,她说等下次回家帮你问问。”田雪说。
田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大姐,你要是不急着给东牯找,就等我生完孩子。到那时,我去帮你访一访,保证帮东牯找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唉,说什么如花似玉哩!能找到一个手脚健全,身体健康的就不错了。”田月说。
袁太太笑眯眯地招呼说:“两位舅妈,两位姨妈别光顾着说话,吃菜、吃菜。”
田月、田雪、爱云、红连忙陪着笑,异口同声的说:“吃了,吃了,太太,您也吃。”
“娘家正好有个傻侄女,何不把傻侄女介绍给她家?”袁太太听到田月要为儿子找媳妇,便在心里这么盘算着。她笑眯眯地说:“大姨妈是要给贵公子找老婆是吧,我娘家倒是有个侄女,长得漂漂亮亮的,就是有点大,今年都二十一岁了。都怪我嫂子,总是舍不得嫁掉女儿,这一留不就留大了。”
田月一听有这样的好事,心情一下子好起来,高兴地说:“有这样的好事,还有什么说的。年龄大一点没关系,只要女孩子健健康康的就好。不过我儿子有点结巴,不知太太的嫂子看不看得上我儿子。”
“有点结巴应该没问题吧?改天我看看你儿子去,只要手脚健全就可以,结巴又不妨碍干活。男人能挣钱养家就行了,又不是像花瓶一样摆在家里看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袁太太和田兰也有矛盾,她这最后一句话是故意说给田兰听的。
田兰仗着丈夫宠她,当然不把袁太太放在眼里,她往两个嫂嫂和两个姐姐碗里不停的夹菜,边夹菜边指桑骂槐的说:“大嫂、二嫂、二姐你们多吃点,大姐拿来的这些蔬菜真好吃,嫩嫩的特别爽口。蔬菜也是嫩的才好吃,老了就不好吃了。”
袁太太当然知道田兰是在骂她老,本来还想还嘴,但田月抢在她前面笑呵呵的说:“太太说的极是,我儿子身体好、力气大,又勤劳肯干,每天忙完田里又忙土里,家的菜总是多得吃不完。要是太太喜欢吃,明天,我叫东牯给您送点来。”
袁太太听田月说叫儿子给她送菜来,想着可以趁机看看田月的儿子,便高兴起来。一高兴也就顾不上跟田兰斗嘴了。
她开心地说:“这样啊,那就先谢谢了,我也正好可以看看你儿子。”
田月愉快地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先让您看看我儿子,如果太太看得满意了,请帮我在您嫂子面前多说几句好话。事成之后,必当重谢。”
袁太太表示这件事就包在她身上,叫田月等着抱孙子就是。
没想到去看了一下妹妹田兰,儿子的婚事便有了眉目。
田月高兴的合不拢嘴。吃过饭之后,她便开开心心的和两个弟媳妇及大妹雪儿一起,告别小妹兰儿,离开了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