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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9. 品茶 昆达赤私下没少骂他哥。(1 / 1)

册立太子的诏书已下,尚有许多事务要准备,鸿胪寺也要跟着忙,皇帝仍然没有恢复之前的早朝频率。祝缨仍然是十天见一次皇帝,皇帝也没有什么事要额外叮嘱鸿胪寺的。祝缨也就照着之前与骆晟说过的,每天应个卯,再去四夷馆看一看。

祝缨等到骆晟从朝上回来,掐着点儿出门与他碰个头,沈瑛也在这个时候出来跟上司见面。祝缨瞥了一眼沈瑛,这人虽然极力地克制,脸上仍然透着一股子的兴奋劲。沈瑛一向是以涵养自居的,平素也有些养气功夫在身。一般时候看不大出来,现在祝缨看着他,只觉得他面皮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像张开了大口正在放声高歌一样。

骆晟心情还好,他的家里虽然为着自己儿女与皇室、诸王再次联姻的事情在犹犹豫豫,现在却省了他头疼押宝。比较起来,早点立个太子更省力。

他特意对祝缨说:“子璋要往四夷馆去,不要忘了知会各国使节这件大事。”

祝缨道:“好。”

骆晟又说:“还有使者拜见太子的礼仪,也须得准备了。”

祝缨道:“那要与礼部协商了,得从他们那儿讨几个人来。册封大典的日子定了吗要是定了,连那个也要教一教。要是没定,这回就先教正旦朝贺之仪。他们要是派了新使者过来祝贺册封,再教那一个。”

骆晟道:“钦天监在选日子了。”

祝缨道:“那就先与礼部协商朝贺的礼仪。典礼的礼仪恐怕还有得争。”

“也好。”

他二人说得热火朝天,末了,骆晟给了沈瑛一句:“光华看呢”

沈瑛不自觉地浮现成出一抹笑来,道:“驸马安排得极妥。接下来番使必会很多,又要知会各番邦册立太子事,使节会越来越多。司仪署近来事少,大家都是鸿胪寺的同僚,使节多时,帮一帮忙也是责无旁贷。”

纯真如骆晟,脸上也出现了瞬间的空白。祝缨不动声色,看着骆晟,直到这位驸马很快清醒过来,问她:“现在使节多吗”

祝缨道:“现在还应付得来,要帮手时我是不会客气的。”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骆晟胡说说了一句。

祝缨道:“那下官就去四夷馆了”

骆晟道:“会食你回来吗”

祝缨道:“说不准,我叫小黄喊他们别备了,我就去四夷馆吃了。”

“呃,好,路上小心。”

祝缨微笑着目送骆晟回他自己的房间,又对沈瑛一点头,沈瑛也大度和气地对她一点头,表情里充满了包容。祝缨回房,招过小黄让他去通知小厨房,接着又提笔写了个公文给礼部,请他们那里安排协助使节朝见礼仪的事情。拿着公文去给骆晟看。

骆晟提笔在上面签了自己名字,伸头往外看了两眼,说:“沈光华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典客署的事一直是你管。你什么时候要人,咱们再说。”以骆晟之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常忽略一些小官小吏的生计福利,却也知道沈瑛方才是有争权的嫌疑。

祝缨笑道:“他大概是因为东宫的事情高兴。沈氏一向循礼守法,赵王在陛下诸子中居长,赵王得立,他这是高兴得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了。”

骆晟觉得这话有点怪,低声道:“可别得意忘形才好。”

祝缨不参与他对沈瑛的评价,拿了公文,跑了趟礼部。礼部正忙着,钟尚书在指指点点地骂人。册立太子的礼仪他们要参与的,皇帝说不要奢靡,那这个排场是不是要比先太子的时候减一点呢如果减了,现在的太子会不会不高兴呢

正愁着,祝缨来了。少卿亲自过来,钟尚书也不能置之不理,他勉强收了公文。

祝缨将一切看在眼里,道:“知道您这儿忙,难抽出人手,只略给我一两个人就好。先说朝贺礼,册立大典的事儿咱们等定了日子再讲。人,我那儿尽快给您还回来,您看可还行”

钟尚书道:“我这儿眼下……”

“今天是有些突兀了,或明天或后天,我再来领人,如何”

钟尚书道:“现在使节到齐了么若是没齐,再等三、不,五、七天如何七天后,我给你两个人。现在又是内侍局又是将作监的,都要有人联络。”

祝缨想了下,使节来的确实还不到十个,便说:“使得,七日后下官再来。”

她将文书留下,再回房捞起正在晒太阳的狸花猫,施施然走出了皇城。

四夷馆离皇城不远不近,不多会儿就到了。昆达赤却不在四夷馆,一个掌固迎上前来道:“这位西番王子打从前几天起,就每天出去转悠,今天又出去了,说是要逛集市。”

祝缨问道:“现在还没开市,他要去哪里”

“说是前天听路上的人讲,各坊里也有些商铺,他来了兴致就去了。对了,他换了一身衣裳。”

这几天大臣们熬皇帝,祝缨没轮上这项差使,也没死盯着宫里。她每日都要到四夷馆来看一看,以防在这个时节出点什么差错。昆达赤在这京城人心不安的几天里倒很悠闲,东、西市,寺庙道观,四处游走,连太学他都探头探脑了半天。

今天更是换下了西番的衣服,穿上了京城时新的式样,又跑出去了。大冷的天,他也不怕冻着了!

祝缨道:“知道了。”

她进四夷馆,又问候了一下各国的使节,并且通知他们:“陛下已下诏,册赵王为储君。”

使节们对赵王了解不深,但却都露出笑容来说道喜。祝缨笑道:“是啊,国家又有了储君,真是普天同庆。”

使节们又询问何时可以见到皇帝、太子,祝缨笑容可掬:“就快了,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一路辛苦,请先在馆舍中休养。太子正在搬迁,等你们休息好了,就能见到陛下和太子了。”

使节们又向她打听新太子的喜好。

祝缨哪儿能知道得这么仔细呢祝缨道:“太子温文尔雅,喜好么,下官就不好揣度啦。”

使者们于是各有想法。

祝缨嘱咐典客丞好生招待,从四夷馆回到了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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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回家先换下了官服,换了一身月白的锦袍,披上了斗篷,抱着猫,坐在车里,说:“走。”

四夷馆对各邦使节在京城的行动都有监视,祝缨与京兆府又是老交情了。盯梢的事儿除了鸿胪、禁军,她又向郑熹那里讨了人情,整个京兆府都帮她盯着。路上找了个差役一问,差役见她就笑:“祝大人您问那个番子今天换了身儿衣服,往那边坊里去了。”

昆达赤的长相异与中原人氏,盯梢起来并不难。祝缨很快就找到了他,他正在一间铺子卖茶叶的铺子里,通译手忙脚乱地翻译,掌柜的一直摇头。昆达赤穿着皮袍,却不像周围人那样裹得严严实实,他领口微松,好像不怕冷似的。

祝缨跨了进去,只听掌柜的说:“你们说的那个茶砖,如何与我这里上等的团茶相比”

祝缨进门遮挡了一片光线,掌柜的下意识抬眼看到了祝缨。京城的生意人,一见衣服就知来历,祝缨这身衣服还是郑侯家给凑的。掌柜的腰微躬:“这位官人,来品茶么”

祝缨对他点了点头,又对昆达赤道:“王子叫我好找。”

掌柜的吓了一跳,斜看了昆达赤一眼,心道:这也是王子蛮不讲理的样子还真像个“贵人”。

昆达赤道:“你找我有事吗”

祝缨点了点头:“当然。王子一直催问的事情有眉目了,你若是在馆里,现在就能知道了,”说着,顺手挑了几饼茶,“包起来,送到四夷馆,鸿胪寺结账。”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小黄道:“这位是祝少卿,谁个还赖你的钱不成”

掌柜了小心地问了一句:“是当年的小祝大人吗”

祝缨笑道:“现在也还不大。”

掌柜的忙作长揖,祝缨道:“咱们就甭在这儿客气啦,现在可信我了”

“是是是,呃,不敢不敢。”

祝缨道:“送到四夷馆。”

“是。”

祝缨对上昆达赤好奇又带着点评估的目光,道:“茶饼与茶砖有些不同,我各挑了一样,王子回去尝一尝就知道了。请。”

两人出了茶叶铺子,昆达赤也不骑马,祝缨也就不坐车,两人慢慢往四夷馆走着。路上的行人脸上带点高兴劲儿,祝缨道:“王子看到他们的表情了吗”

昆达赤心道:难道要夸耀什么京城的富足

祝缨下一句却是说道:“不是要说夸耀京师,是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件好事——陛下颁诏,册立太子了。”

通译将话一转,昆达赤先是因心事被戳中一惊,又听有了太子更是一奇。问道:“这么快就有太子了”

祝缨道:“王子的礼物能够留下了。”

昆达赤道:“那我可以少带一些东西回去了。”

祝缨道:“京城这么大,王子连日游览,回去的行李怎么会少”

昆达赤撇一撇嘴,他的眼角微微往身侧、身后一瞟,还没开口,祝缨又说:“陛下颁布赐之外,王子只管采买,有人为王子搬运。王子是贵客,我们是要招待好的。既要招待,怎么能不知道客人的行踪呢”

昆达赤是想讥讽两句祝缨派人跟踪他的,还没开口又被祝缨说中了心中所想。嘴还没张,话就让祝缨全给说了。

昆达赤道:“你们想得真是多啊。”

祝缨道:“多一想想,比怠慢了客人好。王子,咱们回去品品茶这茶,贵有贵的好处,便宜有便宜的优点。王子当时看中的那一饼,味清,价高,选择是嫩芽,与茶砖不同,茶砖用大叶……”

昆达赤塞了两耳朵茶叶,道:“你知道得真不少。”

祝缨微笑道:“我不懂茶。略知道一些,不多,一般喝不出味儿来。以前在南方住过,那儿产茶,哦,前年贵邦的使者还拿了银碗换了些茶砖……”

昆达赤身后一个老者忽然“啊”了一声,对昆达赤说:“他是同那个女孩子一起的。”

祝缨看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他以为祝缨听不懂,也胡乱点一点头。

昆达赤道:“那就回去喝茶吧!”

他加快脚步,发现祝缨仍然不紧不慢地跟着,并没有被他甩下。他有点好奇,放慢了一点脚步,祝缨也没有越到他的面前去,好像不知道他不停变幻步速似的。

回到四夷馆,宾主在昆达赤的住处坐下,祝缨除去斗篷,昆达赤才发现她还抱着只猫。仆役们将茶拿了上来,开始煮茶。

祝缨道:“尝尝。”

昆达赤道:“没什么味儿,要兑上奶来煮才好。”

“乳酪是有的。”祝缨说。四夷馆会根据各邦习惯的饮食来调整配给,昆达赤这儿用奶茶她是知道的。

昆达赤喝奶茶就不是只有奶茶,还上了大盘的肉食之类佐餐。他不喜欢菜蔬,但是对果品很有兴趣,吃水果喜欢就着糖,奶茶里又要放盐。

祝缨也像昆达赤一样拿小刀切了肉来吃,又切了一小块肉喂猫。狸花猫看了一眼她切的小块肉,嗅嗅鼻子,将脑袋靠在大银盘子的一边,不动了。

祝缨将它盯着的那一块肉切了一点给它,这猫嘴比她刁,选了最好的一块地方。

昆达赤见她面无异色,一起喝了一碗奶茶。祝缨也明白了为什么昆达赤喜欢喝重味的茶,又嫌弃味清的茶饼贵而不惠。

刚才的老者是副使,对昆达赤说了更详细的内容,两人咬着耳朵。昆达赤听完,大大方方地问祝缨:“你不是官员么为什么之前几个有茶的小孩子说你是他们长辈”

祝缨道:“我日常就喝她们家的茶。”

昆达赤问道:“他们是你的孩子吗他们的茶,不用你们朝廷的同意就可以卖,对吧”

祝缨道:“王子都打听过了,还要问我吗”

昆达赤道:“可惜离我们远。”

祝缨道:“我也听说,中间隔着山。不过好像有路通。”

昆达赤的眼睛眨了眨,道:“我是为了增加榷场数量来的。我们想要更多的茶,也会拿皮毛、马匹来换。但是遇到了要立太子,好像会耽误我的事”

“不会误事的。”

昆达赤又问:“你们会答应吗”

祝缨道:“这个事我做不了主,但我会为王子转达的。”

昆达赤道:“好吧,我们的马都是良种。我会送给新太子两匹,他还有几个兄弟我也给他们一人一匹”

“七个。”

昆达赤道:“拿上来。”四个仆人各托一个大盒子上来,昆达赤道:“这是送给你的,这几天多谢了。”

祝缨婉拒了:“是我职责所在,王子此来行李不多,礼物就不必给我了。我可以为王子转交给永平公主。”

昆达赤道:“是那个人的妻子吗”

祝缨点了点头,昆达赤若有所思,对仆从摆摆手,仆从退下了。

昆达赤再次明确了希望将配额能够增加一半。祝缨见他最在意的就是此事,便说:“王子是担心办不成事回去受到不该有的责怪吗王子还有兄弟吧看王子的样子,他们想必也是一时豪杰。”

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昆达赤心头一震。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的。他做使者,也有自己想来看一看的原因,也有被兄长坑了的原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国之主的家里更是如此。他算能干的,当然也为自己的兄长所忌惮,于是坑了他过来朝贺兼谈榷场的事情。

朝廷与西番两家亦敌亦友,突然要增加配额本来就不太容易谈得下来。既要谈下来,又不能丢脸地求人,还不能吃亏,少赚就是亏,这个要求本身就很为难人。昆达赤在西番不是管这个的,相反,他一直以勇武示人。派他过来就是不安好心。

昆达赤私下没少骂他哥,但亲爹点头了,还来还是得来。

本以为在四夷馆里,周围都是生人,他们说西番语也没人知道,只要通译不在就可以大声密谋。他们不知道的是,四夷馆都攥在祝缨的手里了,祝缨已经安排了一个通译装成普通的仆役,将他们的密谋听了去。

虽然不是时时紧随,架不住对方没有防备,还是听到了几句关键的词句,不妨碍祝缨由此推测出全貌。

如今祝缨点破了,昆达赤又想她几次提前出声说破自己的心事,一时有些忌惮她。昆达赤眼睛紧盯着狸花猫,左打量、右打量,这一人一猫神神叨叨的!难道他是个祭司

祝缨又说:“我国皇子也是各有所长,都是很好的人。太子是陛下存世的儿子里最年长的,所以做了太子,这是朝廷的规矩。先立正室的儿子,再从儿子里选最年长的。谁如果不合这两条,想要朝廷册封,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昆达赤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狸花猫喵了两声,祝缨又切了一块它选中的肉给它,自己将奶茶一饮而尽:“胡人明天就到,他们的馆舍安排在那头,想要亲近可以让掌固为王子引路。明天我还会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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