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起得不早不晚,她的“女儿”们也不能睡懒觉,除开就包住在她们家的寻欢客,大部分客人晚上来,早上也要起床离开去干“正经事”去,她们得侍奉送出门。
起床之后,各司其职,也有仆妇丫环在洒扫,九娘须得安排全家的事务,又得筹划营生,计算赚了多少钱、如何才能赚得更多一些。除了这个职业稍有些特殊之外,九娘这个“主事人”与外面的店铺掌柜仿佛没有什么分别。
她梳洗过了,先清点家中存酒菜蔬之类,安排采买,因端午将近,又要买端午应景的东西。五个姑娘要好好得打扮的,五彩缕要备上好的,再准备一些让她们送恩客。还有粽子,也要准备一些,还要往相好的家中送一点,以示没有忘记情郎们。
还得给最受欢迎的女儿准备新衣,时新的样子又换了一种,今年的裙流行的颜色还与去年一样,但是尺寸却又流行更肥大的了,得新裁。女儿们去年穿旧的,可以褪下来给丫环们穿。
又有,手上的女儿们少,还有一个叫她姨母的珍珠,虽然微有残疾,不过技艺不错,也得打扮好了……
九娘打着算盘,一样一样算好了,从腰间取下钥匙,开自己的箱子取钱出来采买——有些东西可以记账、暂时赊欠,或一月或半年算清,有些却是需要现钱的。
钱将数完,京兆的衙差到了!
九娘全家都受到了惊吓!九娘急忙又多抓了一把钱好做应酬,才把箱子锁了。
九娘道“他们怎么会来?难道是哪个客人犯了事来捉拿的?”
一旁她大女儿说“不会吧?常来咱们家那几位,哪个像有这个胆的?如今京城地面上,太平多了!”
小女儿道“难道是来要好处的?”
九娘道“放屁!王大人在,哪个敢跟前几年那样干来?等我去看看!你们要看不对时,只管往京兆衙门喊冤去!”
她们本不甚怕这些人的,京城别的不敢说,官儿一定是天下最多的,平常到她们家喝酒的人里,不但有丞相公子,连六部的人都有!有时候还能被召到一些高门府上歌舞助兴。区区衙役,好应付的。
然而自从王云鹤到了之后,连妓女的日子都好过了一些,敲诈勒索的流氓无赖被严惩了,衙役也都老实了。唯一的不便是自家不太好再养太多打手发狠,出了事被京兆拿走也是打个半死流放充军之类。连带的,衙役也就不好糊弄了。
九娘脸上带着点淡笑,款款走上前去问衙差“不知……”
“你是季九娘?”
“正是小妇人。”
“走吧!京兆衙门走一趟!”
季九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与京兆衙门能有什么官司?”
“啰嗦!”差役们虽说不太勒索了,态度也没变好一点,拘了季九娘就走,留下她的女儿们开始着急起来“娘啊,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前儿买的那个丫头是没给人钱么?”
季九娘气得回头大骂“放屁!不给钱她爹肯走吗?”
小女儿见识最浅,开始哭了起来。季九娘道“别拿新衣裳的袖子擦!新衣裳一过水就不鲜亮了!”
衙差见状,骂道“有完没完了?府里有话问你,又不是要杀你!你要犯了罪,咱们还有这么客气么?”
季家全家这才镇定了下来,眼见衙差把人带走了。季家大女儿道“这可怎么办?珍珠,你识得的官人多,央告他们一下去吧。”
珍珠想了一下,道“姐姐不如先叫个小幺儿去京兆府外候着,听听是什么事儿,才好知道要怎么央告。”
“你怎么这么不痛快?”季家大女儿报怨了一句,还是叫了个小幺儿去,“在衙门外头悄悄的听着,别招了人的眼。”然后横了珍珠一眼。
珍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几个人也没心情吃饭,都坐在厅里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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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九娘一路还想打听,又给塞了点钱。衙差钱收了,没办事,很不耐烦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哪里来的这么啰嗦?你家孤老没被你烦死么?”
季九娘不是个害怕抛头露面的女人,但进衙门,她也是怵的,快到了的时候,她的腿就迈不动了,被两个衙差架着拖了进去。
季九娘踉踉跄跄地进了京兆衙门,心里还在安慰自己没事儿,王大人不会无故陷人入官司的!见了他老人家,我必要诉冤的!
哪知这群衙差押她去见的并不是王云鹤,也根本没带她到正堂,她就不干了“哎,你们要干什么?救命啊!王大人!有人要在你衙门里害人啦!”全然没了迎客时的从容斯文。
衙差好气又好笑,冲她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叫什么?害你用到现在?”
季九娘也就w52ggd喊了这一声,衙差话音一落,她就又是个斯文的妇人了。衙差心道这卖身的女人太会装了,唱戏的一样!真是不可信!也不知道那个小祝大人要问她什么话,别叫她给哄了才好。
祝缨已等了一会儿了,季九娘被带过来时,祝缨没有丝毫的异样。
季九娘到了之后发现这是一所小厅,心道这也不是大堂啊!在这儿要审什么?不是要我做证人?
抬头一看,上面坐着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少年,这就更奇怪了,要再多看两眼,张班头喝道“你这婆娘,贼眼看什么呢?!”
季九娘慌忙垂下眼睛,道“妾身无状。实因无故被锁拿了来,不明就里,故而失态。”
祝缨道“九娘?”
季九娘见祝缨还是去年,时间过得太久了,她一时没想起来,答道“正是妾身。”
直到祝缨问道“你家里几个小娘子,都是何来历?”
季九娘忙说“回官人的话,妾身的女儿来历都是明明白白的,都是在册的!并无私藏人口!”
祝缨道“女儿明明白白,侄女呢?”
“您问珍珠?她前两年才从别处来,也是在册的。怎么?她犯了什么事吗?她虽说是有些心眼儿,可断不至于犯案吧?”
说着说着,季九娘的记忆复苏了,她大着胆子又看了祝缨一眼“咦?您不是……”
祝缨平静地鼓励她“说下去。”
“呃……”季九娘被噎住了。
祝缨又问了珍珠的来历,季九娘心下狐疑,仍是答道“是妾身年轻时的一个姓乔的姐妹,后来分开了,妾在京城,她在原籍。后来她收养了个女儿,叫桂香。前几年,妾的姐妹死了,桂香孤苦无依,说是经了些波折就来投奔妾了。妾见她弹得一手好琵琶,能在京城混口饭吃,也就留下了她。因桂香这名儿听着不雅致,就改做了珍珠。”
祝缨道“还有呢?”
“没没、没了呀……”
“官妓流转,这么容易的?”
季九娘道“只要想,总是有办法的。或有央告长官的,或有随着长官往新的地方去的。再有,只要在册上,又不曾逃跑,换个地方也不算犯法。”
祝缨道“珍珠多大了?生日是哪天?”
季九娘道“哎哟,这哪记得清?她总有二十来岁了。”
张班头道“你们对外,年年都是十六岁。一年能过十二个生日,月月有孤老贺寿礼。”
季九娘瘪了瘪嘴“官人,她说她二十了,我说,二十太大了,又冒充不了十三、四的,叫她说十六、七。她怎么了?还是……谁家父母找上门来了?可不是在我这儿落的籍啊,我接手的时候她就在册了!”
祝缨道“她的脚,怎么回事?”
“哦哦,那个啊,刚来不久,在屋里睡迷了,忘了不是她原先住的地方了,不合一脚踩进了取暖的炭盆。哎哟,好好的一个人,就瘸了!”
祝缨道“你记得她伤的那只脚上可有什么印记么?”
季九娘道“这上哪儿记去?”
祝缨吐了一口气,道“什么时候的事?我要知道日子。”
“腊月二十三!快要祭灶了!”
祝缨先不让她回家,而是让衙差再去把珍珠给带过来,又让请京兆府借两个婆子来。过不多时,两个婆子先到,珍珠后至。
珍珠看着仍是娇小的一个人,冒充十六、七岁虽然勉强,但她别有一股忧郁的气质,倒也不会有人太计较这个。珍珠先行了礼,后看向季九娘,季九娘道“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祝缨问她“从哪里来?还有哪些家人?怎么想到京城来的?”之类,她都摇头说不记得了“想京城繁华,就来了。”
祝缨又问她名字,珍珠道“我们的名字,改与不改也就那个样子了。”
“怎么想到改叫婵娟的?”
珍珠噎了一下,低声道“不懂事的时候觉得好听。”
祝缨道“九娘有话就说。”
季九娘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叫过婵娟?”
珍珠道“也没分别。”
“比珍珠好。”季九娘喃喃地道。
祝缨又问她的脚,珍珠道“睡迷了,我原先的屋子炭盆不放那儿。”
季九娘心头起疑,她不看祝缨了,从祝缨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东西来,她的眼睛看向珍珠,眼神犀利了起来!珍珠却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祝缨道“验看吧。”
珍珠有点腼腆,仍是很乖顺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除去了鞋袜,露出一只残疾的脚来。脚的一侧被烙得变形,上面别说什么香疤、齿痕,连原样都不见了!像是有谁往一只白嫩的足上贴了片粉色的凹凸不平的软胶。但是祝缨却知道,如果戳一戳,这“粉色软胶”必是硌手的,弹性也不如正常的皮肤。
什么痕迹都没了。
婆子吸了口冷气,有点可怜地看了珍珠一眼。珍珠的脚平静地放着,细看时又带点颤抖。祝缨道“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珍珠什么话也不说,显得很无辜。祝缨将王云鹤签完的那张脱籍文书放到她的面前,珍珠这才吃惊地抬头看向祝缨,她已认出了祝缨,只是没有想到祝缨叫她来是做这个的!祝缨又把文书给季九娘看了,说“既然认她是侄女,你们就好聚好散。什么也别问、什么也不要说出去。去把她的行李给她收拾好。”
季九娘道“是。”
珍珠却突然说“我不走!”
祝缨道“你总要见一见你亲娘的。”
珍珠看着祝缨说“我亲娘早死了。大人,别听了别人的鬼话,白白浪费了好心肠!”
祝缨道“看来你是真的知道了。”
珍珠拼命否认,张班头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弄错了,低低地唤了一声“小祝大人。”
祝缨道“我自有安排。不送你回去,你也不是谁的奴婢家生子。见了你的亲娘,你们自己商量怎么过。”命衙役去把王婆子再请了来。
珍珠听到“冯府的王妈妈”的时候,急了,说“小祝大人,你!你找你的妻子就是了,找我做甚?我不是珍珠,也不是婵娟!别叫人了!”
祝缨把脱籍文书袖了“哦?”
珍珠道“我是乔莲香。”
张班头摸着脑袋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很自觉地维持起了秩序,“你这小娘,把鞋袜穿好,老实回话。现在这像什么样子?!”
珍珠急急穿好了鞋袜,说“真的!桂香的娘死了,就归我娘养着,我叫莲香,她就叫桂香,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后来娘死了,桂香也得了重病快要死了,我说,你死了,我就一个人了,不知道流落去哪里。
她临死前告诉我说‘要是没地方去了,就去找我娘,我依稀记得,自己的亲娘姓沈,是京城冯府的夫人,家里犯了罪被罚没的。要是路上没找到,又或天可怜见听说平反昭雪了,就去京城!把我埋了,说你就是我,代我孝敬娘亲。只是娘亲脾气不好,因为容貌毁了常好发火,规矩又极大,忍一忍就好,总不能比在贱籍更差,好歹是个归宿。’
后来听说有个冯家昭雪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说的那个冯家,有个盼头比没有强,我就来了。想远远看一眼,是不是桂香的家。到了没几天,听说那个夫人……”
珍珠喘了口粗气“那个夫人,就是容毁……守贞……没等上去相认,就又听说什么、什么……义、义仆?我再、我再凑上去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她诉说到一半,王婆子也来了。王婆子来时还不知道什么事,也是惴惴,一时想是不是小娘子找到了,又想,那不应该叫她过来,该是知会府里。却又不知道什么事会传唤到她。
等见着了祝缨,心中又燃起希望“姑爷?!小娘子找着了?”她眼睛四下一望,除了差役、三个老婆子,就是一个年轻小娘子,那也不是冯府的小娘子啊!
珍珠猛地转身看向她,迈了一步,又缩了回去,重新变得很平静。祝缨道“是你的女儿找到了。”
王婆子惊喜了一下,四下张望祝缨数到了十,她才把眼睛看向珍珠,似乎有点无措,又有点畏缩。珍珠道“大人,我说过了,我是莲香,不是桂香更不是婵娟,如今叫做珍珠。”
祝缨道“你自己对她说。”
珍珠往前走了一步,王婆子退了一步,将头别了开去,说“姑爷,怕是姑爷弄错了。骨肉连心,这不是我的女儿。”
祝缨道“九娘啊!”
季九娘肚里转了八百回主意了,听到叫她的名字,悚然一惊“哎!”背上汗也出来了,看了祝缨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心里骂道我就说陈大公子和那个姓冯的冒傻气!这么个狠角色,他们倒当人“单纯”!还想摆弄人呢!
祝缨又说了一声“九娘啊。”
季九娘对珍珠道“好孩子,你叫我一声阿姨,就听我一句劝,家里头哪个不想从良?你有这个机会,就算替桂香活着,成不成?当奴婢也比当官妓强啊!”
珍珠也往后缩了一步。祝缨把脱籍文书给了她,说“反正文书我已经弄来了,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你可以慢慢想。王妈妈,我给她脱籍了。我办案子,顺手,我不是你们冯家的奴才,没有向冯府禀告的道理。你们府上、你男人知道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张班头看了他一眼,说“小祝大人。”
祝缨道“怎么?难道我还要上赶着阿谀一个冯府吗?他们家的事儿,干我屁事儿!我大理寺办不完的案子!你们京兆应付不尽的差使!龚案顺手,拨乱反正而已。”
张班头看一看珍珠,再看一看王婆子,又看一看季九娘,说“哎哟,那是,她爱上哪儿上哪儿,又不是非得接着给哪家当奴才去。”
王婆子对祝缨福了一福,道“姑爷,您这么好心,给这小娘子脱了籍,她爱上哪儿,也不归我这老婆子管了。”
祝缨道“行,你们自己的事,自己筹划。九娘啊,别人我不管,珍珠已经脱籍了,她要走,你不许拦,将她行李细软还算给她。你们可以回去了,回去知道怎么说吗?”
季九娘咽了口唾沫,道“您放心。”
“行,都散了吧。旁的事儿,你们都别管!”
一气把三个女人都赶走了,她自己去向王云鹤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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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鹤没监督她办案,只问一句“办好了?”
祝缨道“算是吧。”
“哦?”
祝缨讲方才的事讲了,王云鹤将眉头一皱,道“奇怪!你怎么不追问了?!”
祝缨道“追问出个什么结果呢?您不会舍不得一张脱籍文书和一个跛足的妓女吧?”
王云鹤严肃地道“不对!”
祝缨道“您总叫我读书,那我也考一考您——七窍成而混沌死,是什么意思?”她把“死”字咬得很重。1
王云鹤沉默了,道“人命,大于天。”
祝缨道“下官告退。这就回去写结案。”
王云鹤失笑,仿佛在没话找话“会写公文了?”
祝缨道“天下公文哪样没个模子照着套呢?都是前人智慧,我可不敢觉得自己比前人强了。”
王云鹤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点点,笑容也轻快了一点,道“胡说。”
祝缨告辞出了京兆府,心情不好也不坏,回了大理寺去结案。大理寺也有出去办差的,她来来回回并未引起怀疑,写完了结案,拿去给郑熹看,郑熹道“办好了?”
祝缨道“人都有自己的命,据我看,那个小娘子也不是没有主意的人。以后她过得怎么样,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郑熹道“这么想就对了!老实读你的书去吧。”
祝缨在大理寺熬到落衙,打算去生药铺子再撩闲去。才出了宫门就见张班头亲自在外面等着,说“坏了!”
祝缨道“怎么就坏了?”
张班头道“我就说事儿不对嘛!就在刚才,那个王婆子投案来了!在衙门口,惊起了好大一群人!她说,当年,她没拿女儿换冯家小娘子!随冯夫人流放的一直就是夫人的亲生骨肉!起先找回来的那一个,就是后来死的那一个,根本不是冯家的小娘子。什么义仆,都是假的!”
祝缨道“什么?!!!她说了?!!!她什么意思啊?!!!”
张班头道“可说呢!这么一想也是,就算当豪门丫头,也比当官妓强呐!又是义仆之家,为主人家受罪的,怎么不得回去好好补偿?她硬是不讨回去!哪像个亲娘?”
“她是失心疯了吗?”
张班头道“自己女儿死了,没指望了?迁怒主人家?所以胡说八道?您明明给了她一个女儿啊!难道是嫌珍珠的出身?”
其实都不是,因是王婆子回了自己家,又与丈夫起了争执。她的丈夫起先是责怪她没有看好小娘子,后来冯府出殡了,这丈夫也就与主人家一个意思,不要再节外生枝,权当是死了。哪知王婆子不甘心,还要找,丈夫跟她讲不通道理,就用了天下丈夫的通用手法——打。
这都没让王婆子回心转意,还是疯了一样的找。今天见到祝缨,更勾起她的念想,与丈夫争执时,就提到了祝缨。她丈夫说“他们家恨夫人打了他父母,不会再帮忙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再说了,就算活着,也没用了!哪家公婆能容下仇人的闺女做儿媳?没用的!他父母知道了,必不许的!你别做梦了!小娘子私逃,也是不孝!亲娘都当她死了。你个婆子操的哪门子心?”
王婆子无计可施,祝缨是最后的救命稻草,除了他再没有别人来帮自己了,就跑到了京兆府门前投案来了,引来了好大一群人围观。
王云鹤没想到这个婆子能疯到这样,急忙命人把王婆子带入,又命人去往冯府送信。张班头今天当差的时间到了,落衙后就不是他的班了,见状给祝缨通风报信来了,问道“那咱们白天弄的那个事儿,怎么办?”
祝缨道“这婆子发的什么疯啊?!她还说了什么?”
“不知道,我只听了她在衙门口说的那些就过来了。大人将她收监,那就不是我能问的了。我说,不会牵连到今天,咱们吧?”
祝缨道“轮不到你我呢……”她喃喃地道,“陈大公子得发疯了。”
此时正是落衙的时候,官员都出皇城回家,陈萌也落衙从皇城里出来,看到祝缨还打了个招呼。他被管氏收拾了一顿后又被父亲教训了一回,好像有点长进了。祝缨道“大公子,令姨母府上,究竟怎么了?”
陈萌还不知道“什么?”
祝缨道“一个好消息。”
“?”
“我借着龚案,把那位义仆的女儿找到了。她说她不是,那人已经死了,她冒用了那人的身份,一路到了京城,叫珍珠。”
陈萌被呛到了,咳嗽了一阵,道“也……可以。我们出钱,给她置一份嫁妆,好好地发嫁。让她以后替那人尽孝。”
“还有一个坏消息。”
“嗯?”
“就在刚才,王婆子到京兆府投案,说自己不是义仆,当年没拿女儿换令表妹。那花姐就不是冠群。这婆子成我岳母了。哦,前岳母。你得给我个说法了。”
陈萌品了一下,脸上各种颜色转了一圈儿,飞快地说“你且不要着急,我去寻家父!舅舅!啊!这个该死的娘们儿!”
祝缨对张班头道“舅舅,咱们去京兆府?”
张班头腿都软了“小祝大人,莫开这等玩笑。请……”
两人到了京兆府,见有许多百姓还没散去,都在议论着刚才的事儿。张班头问了一下,说“已经派人知会冯府,冯府的人还没来。”
祝缨道“丑闻啊!”她心里发了狠,这破烂婆子再出什么事儿,她都不管了!
然后还得装成生气的样子去见王云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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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鹤背着手,堂下跪着个王婆子,四下除了衙役无人围观。听说祝缨来了,他沉着脸道“他还来干什么?”
衙役出来就请祝缨“小祝大人请回。我们大人办案,从来不受请托。”
祝缨道“我是苦主。”
王云鹤只得让她进来,问道“你是什么苦主?”
祝缨道“说来惭愧,下官两年前曾做个赘婿,后来妻子的亲舅舅找上门来,说,拙荆本该姓冯,是姓沈家的外甥女儿……”
王云鹤“啊”了一声。
祝缨苦笑道“后来您也知道的,下官入狱,家父家母求上门,被冯府当成骗子给打了。这门亲不散也得散了。”
王云鹤有点同情地看看她,又看看王婆子,王婆子道“姑爷,您只管放心,等他们都到了,我自然都招出来!”
王云鹤怒道“你还能有隐情吗?!”
王婆子低头不语,王云鹤气得真想把她先把个二十大板,但是一看她瘦骨伶仃的样子又怕把她打死了。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冯府派了个管事带着王婆子的丈夫过来,沈府也派了个管事来,陈萌自己倒是亲自来了。
王婆子的丈夫就要揪打妻子,被王云鹤喝住了!
王云鹤命王婆子“从实招来!”
王婆子道“夫人不到,我不说。谁也别想知道真正的小娘子去了哪里!”
王云鹤道“怎么?你不是说……”
王婆子仰起了脸,眼睛亮得吓人。王云鹤就派人去请冯夫人,冯夫人仍旧不来,冯大郎代表母亲过来了。王婆子依旧不说“夫人不来,谁也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哪怕我死了,日后翻出什么来可别怪我!”
陈萌怒道“我去请!”
到了宵禁的时候,他“请”来了一个被拖得踉踉跄跄的冯夫人。
冯夫人看到王婆子,冷声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我冯家白养你了!”
王婆子道“好夫人,高贵人,我的大善人,你没种过一粒米、没织过一寸布,吃的是我兄弟种的粮,穿的是我绣的衣,反是你养我了?卖身的皮肉钱养的我吗?!”
冯夫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王婆子的丈夫抢上前给了她一巴掌,王婆子口鼻出血,眼看丈夫被拉走,说“你这个废物,除了打老婆、出卖亲生骨肉换主子不爱嚼的剩骨头还有别的本事吗?”
再对王云鹤道“夫人来了,我便说。那个畜生亲生骨肉都能拿来换名声,我不是畜生,畜牲都知道护犊子!夫人是当娘的人,我也是当娘的人!谁生孩子不是十月怀胎?就她辛苦难得?她还没我疼孩子呢!我生下孩子出月子没多久就去给小娘子当乳母。您不觉得奇怪么?掉包了,夫人怎么没认出自己的孩子?她从生下孩子就说体弱,听不得吵闹,孩子都是我带大的。
他们叫我拿了亲生的来换,我没换,我说,我也要给孩子留个记号,就往他们烫的疤上咬了一口。再把我自己的孩子抱了回来,也烫上疤。他们就接了我的孩子走了。”
她又对祝缨道“我老婆子腌臜,您也甭在意,我也不是小娘子亲娘。他们找乳母,怕自己的孩子吃不饱,不许我喂自己的孩子。那孩子才满月,也没人管,病死了。那个畜生天天陪着主子东奔西跑,自家事也不晓得,我就在育婴堂拣了一个来。告诉他这是他孩子,刚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他没起疑。您接着找小娘子吧。”
祝缨目瞪口呆,终于被一个人震惊了一回。
冯夫人已经厥过去了,冯大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陈萌还算正常,说“王大人,此事……”
王云鹤道“我自会秉公而断。”
王婆子的丈夫双目赤红“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王婆子仰天大笑“你不如自己抹脖子去!你主子有今天,都是你、都是你!你表的什么忠心?当的什么狗?!狗通人性,你不通!你不通人性!”
众人看向她时,只见她的胸口插了一把剪刀,鲜血从衣裳上洇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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