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秩序公会辖地训练场内。
一只手颤颤巍巍地从房间里伸出,沾血的指骨扒拉到门框上,露出来一张青紫交错的脸,不是被人揍得青紫交错,而是受到了负面buff影响后,直接被吓到了心功能衰竭。
看见外面敞亮的空间,那人当即哇一下张开了嘴,呕得撕心裂肺。
同样情况的还有和他一起出来的那几个人,身上的衣服没一个完好无损,暴露出来的皮肤处处都印着黑紫的手掌印。
有人双目布满血丝,神情疯狂,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掌,就算指甲刮出来了一道道血楞子也没有停下,好像上面有着什么擦不干净的脏东西。
“这是训练……这是训练?”有人抱着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瞳孔放大恍若无神,“他们既然想让我们死,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痛快。”
“不就抢了点东西吗,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们,他们简直就是魔鬼!”
路过的几名制服听到了他的话,朝他瞥来冷冷的一眼,那人立马就哆嗦了一下,手脚并用往后退到了墙角“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别杀我,别杀我……”
这样的过激反应,倒是让制服们在瞬间无言。
其中一人抬起头来,看向紧跟着新人身后出来的教官“带他们去心理治疗室之前,先带他们去a级训练室参观一下。”
教官应声说道“是。”
制服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当他们路过那些新人的面前时,后者连忙缩了一下脑袋,旋即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新人们的身上也带着未干的血迹,虽然不是他们自己的,但也麻痹住了他们的嗅觉。再加上刚从训练室里出来,还在惊慌的状态中,很容易就忽视了这些异样。
接连的高压训练让他们敏感,新人们反射性地寻找异样的源头,终于发现那些血是从制服们的衣襟里渗出来的。
本该平坦的背后,肉瘤一样的东西撑着衣服鼓了起来,并且那东西好像活着一样,伴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每一次起伏都让制服的脚步皱沉。
几个新人发现了这异状,立马脸上就没了血色,指着那鼓起的地方对着教官哆哆嗦嗦地喊道“他他他他他——他们把那些邪乎玩意带出了!”
教官看了一眼,语气没什么波澜地说道“那是训练项目之一,他们正处于升级阶段,系统将会收集并重新构造玩家数据,运气好的话,可以借此增加对变异物的感染抗性。”
“放心,那些东西只是寄生个人,没有突变基因,也不会隔空传染。”
听到这话,新人们的内心好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起来。
“那。”新人吞咽口水问道,“他们这样,不痛吗?”
教官没有回答。
他挨个检查过他们的身体情况,确定没有大碍之后,就带着这些新人前往a级训练区域。
每个训练室相互之间都有隔音设置,但旁人可以请求在外观战。
空旷的走廊里除了脚步声,就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新人们忍着身体各处的酸痛,跟着教官往前走,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制服要吩咐对方带他们往这里来。
毕竟“加入”秩序公会的第一天,教官就跟他们说过,秩序公会的训练室严格按照等级划分,不要试图挑战比自己高级的训练室,不然生死自负。
直至教官来到了一间训练室门前站定,提交了从旁观战的申请。
合金制的墙壁像是扇叶一样折叠降下,巨大的撞击声响在瞬间充斥了整个走廊,新人们站在屏障外面都感觉到脑门被震得嗡嗡响。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底下蹿了出来,一下撞到了屏障上,留下一个沾满泥污的手指印。
新人们只来得及和奄奄一息的训练者对上一个眼神,下一刻,人就被拖了回去。
在他的身后,有着一团扭曲的变异体。
变异体的身插/满了树枝一样枯瘦的黑爪,在半空中几经折叠,直接洞穿了训练者的胸腔,破碎的脏器连带着血肉一起飞溅到地上,紧跟着又是一只枯爪,撕裂了他的手骨。
褐黄色的土砾上,全是训练者挣扎后留下的指痕和血迹,这场训练惨败的后果,就是他被变异体拖到了狰狞的口器下。
利齿一口啃上训练者的身体,发出咯吱咯吱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血流涌出,像是西瓜汁一样哗啦啦淌下。
直至训练者几乎要没了气,整个训练室才响起了警报声,变异体被瞬间控制,带着不甘的嘶鸣声被赶回了牢笼。
而另一边残缺的训练者被治愈道具的光辉给罩住,肢体开始重生。
刺目的血红色占据了新人们的整个视野。
这些新人只是往那惨不忍睹的场面看上一眼,就被吓得心惊肉跳。
旁边的教官依旧是面不改色,似乎习惯了这一幕,朝着他们淡淡地说道“秩序公会不会要了你们的命,你们所受的训练也没有故意折磨的成分。”
故意是没有故意了,连秩序公会的a级老玩家都在训练室里被折磨得这么惨,他们那只是被吓一吓还不会受伤的情况又算得了什么?
教官看了一眼时间“既然都来了,可以带你们去看一看前辈们的切磋训练。”
人与人之间的切磋,应该没有变异怪物那样凶残了吧。
新人们彼此对看,迟疑地点了点头。
但是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又想错了,即使是人与人之间的切磋,暴力程度比起怪物来也是不逞多让。
只是站在门口,还没有进去,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就让新人们的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了下去,到最后整个人都几乎瘫软到了地上,非得扶着墙面才能站稳。
教官一看也差不多了,正准备把新人们带去心理治疗室的时候,有一个正坐在墙角休息的人喊住了他“他们是谁?”
众人朝着声源处看去。
坐在墙角的是一个瘦高男子,还未被修复完全的左眼残留着被烧灼之后的焦痕,眼神不算阴鹜,却也带着一丝冰凉。
他看起来已经伤重到不能行动了,所以才留在这里休息,一个治疗机器人正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夹出那些碎骨头,消毒后的铁镊子捣来捣去,也只是让他不适地蹙了下眉头。
“鬼眼大人。”教官毕恭毕敬地说道,“他们是最近一批进入秩序公会的新人,其他几位大人让我带他们过来见识一下前辈们的训练。”
就在教官说话的间隙,鬼眼尚且完好的那只眼睛已经检测出了几人的身份。
经常会有新人被带到a级训练区来参观,这也是早期就制定下的规矩。
被人看到自己狼狈重伤的一面,鬼眼现在已经习以为常,毕竟比起丢人来说,新人们被震撼到的脆弱心灵更需要被“呵护”。
对此,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漠地瞥向那些瑟瑟发抖的人“还完积分后你们就能获得自由,如果想要退出,趁早,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新人们嚅嗫了一下嘴唇,话还没有出口,更加凄厉的喊叫声生硬地插/入了进来,将那些憋气的话给打断。
他们抿了抿唇,回答说是。
教官将他们给带走了,场上的战斗还在继续,下一个退场的人是夏暖暖。
她本人虽然还能坚持,但个人技能(战斗天使)的机器翼已经被拆得四分五裂。
切磋的目的并不是折磨,坚持也不能伤了根本,在意识到自己没有作战能力之后,夏暖暖冷静地护住了自己的命脉,借着对手的攻势,自然而然地退出了战局。
看着跌跌撞撞下场的夏暖暖,鬼眼却露出了一丝欣赏“你进步得很快。”
“前辈谬赞。”
夏暖暖坐在了鬼眼旁边的位置上,不一会儿就有治疗小机器人来到了她的身边,为她检查伤势。
如今的对战训练场上,陆陆续续有人失败了退场,到了最后,场上就剩下了几个老面孔,其中就包括傅天和霍天峰两人。
这两位都是力量型选手,匹配到一起切磋之后,打得是如火如荼,谁也不分高下。
特殊合金制的训练场被破坏了大半,并且有逐渐加剧的趋势。
这样激烈的对战,如果是放在外面,足以让表世界近乎七成的玩家感到心惊动魄。
而此时在休息席上的伤残人员们,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秩序公会成员a默默吐槽道“总觉得他们变得比上一次更加凶残了。”
成员b同样感慨道“是啊,不过我要是有前辈他们那样的奇遇,能够撞上神秘npc获得晋升的机会,我也能这么拼。”
成员c撇了撇嘴“就说大话吧你。”
倏然之间,一声急促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训练室,刺目的红光映射在每个人的眼睛里。
不管是能站起来还是站不起来的人,都在同一时间震颤了一下,因为大地在晃动。
“怎么了?”“有敌情?”“所有人戒备!”
有人很快分辨出,是整个训练基地的防御装置被触动了,所有防御机器人瞬间出动,却只能站在相邻的训练室里直跳脚。
而他们停留的那间训练室,正是整个秩序公会唯一的一间级训练室。
寻迹赶来的成员们都停住了脚步,和机器人一样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良久,总算有人弱弱地说道“在里面的是会长和副会长,应该……没事吧?”
其他成员保持缄默,空气里安静得可怕,就连还在对战中的霍天峰两人也停了下来,赶到现场来查探情况,然后保持了统一的沉寂。
有人又说道“会长一出关,就和副会长一起进入了训练场,到现在已经有至少五天没有出来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有人说以防万一,还是看一下确定安危会比较好。
但是在谁去敲门提交申请的问题上,所有人再度一致地保持了缄默。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次性打扰到会长和副会长两个人,会死的吧,一定会死的吧?
渣都不剩的那一种。
警报还在响,危机还没有解除,秩序公会的成员们现在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和防御机器人们一起站在门口干等着。
好在他们并没有等上多久,只听一声滋咔的脆响,级训练室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和其他训练室不同,级训练室里,单是门就被加固了好几倍,但哪怕是这样,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它还是像个破烂木门一样夸嚓倒了下去。
厚重的门蹿开了一阵激烈的电流火花,浓厚的硝烟味扑面而来,众人情不自禁地呛咳了一下,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浓雾之中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形笔直硬朗,标准的国字脸配着凌冽的气势,让人响起了屹立在寒山上的松柏。身体的肌肉并不算突出,每一条硬线条曲线都恰到好处,带着蓬勃的力量感。
只有不断在生死的极限下打磨身体的人,才能锤炼出这样一副无比贴合战斗机器的姿态。
其他人看到了他,纷纷都低下头来,发自内心地感到敬畏“会长!”
来人正是齐严青。
他每往外走出一步,空气中都好像带上了压迫的气势,凌厉的切割感剐蹭着每一个人的脸庞,让他们不敢与齐严青对视。
齐严青环顾四周。
这几年来,副本的难度暗改得越来越高,加快了玩家之间血液更替的速度,以至于齐严青站在自家的地盘上,站在自家公会成员之中,也有了一种陌生感。
他在一堆新面孔之中,勉强找到了一个比较熟悉的人,将身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谢宗洲交给了对方“带他去治疗修复仓。”
公会成员们这才发现,原来齐严青背上的那个血人,就是他们的副会长谢宗洲。
被交代吩咐的人,看着那些凄惨的伤痕,有了种无从下手的窘迫感,心里暗道这下手也太狠了一点吧,眨眼功夫,齐严青就消失在了他们的眼前。
会长居然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放着快死的副会长兼徒弟不管不顾,尽管公会成员们已经习惯了秩序公会的冷硬作风,也油然生出了一种不适感。
“谁有止痛道具或者治疗道具,还不快拿出来!”
众人连忙拿出道具,刚准备使用,半死不活的谢宗洲就动了。
(再生之体)即刻生效,修复了他白骨裸/露、脏器破损严重的身躯,缓过来的第一时间,谢宗洲撑着地面,踉跄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有人连忙劝阻“副会长,你伤得不轻,还是躺下来再休息一会儿吧。”
然而谢宗洲却问“会长在哪?”
“会长?会长刚才离开了……”
“和我的训练没有结束,会长绝对不会突然离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立刻去找会长的下落!”
到齐严青这个境界,几百里的路程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但他来到秩序公会辖地门口的时间还是慢了一些。
慢上这些时间,只因为他等会要见的那个人。
他来到了公会辖地门口,立在半空中,和底下的一人一猫遥遥相望。
准确来说,是和猫。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空气好像凝滞了,变得僵冷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窒闷。
顾平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守卫的话,就看到一个稍显魁梧的身影从天而落,稳稳地立在了他们的面前,刀刻斧凿般的脸庞泛着一股锋利的冷。
这样的冷,咄咄逼人,但放在他们身上的时候却又尽数收敛。
守卫们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毕竟齐严青闭关太久,公会里的事务基本上都是谢宗洲在一手操持。
不过,就算再眼瞎,他们也不会认不得齐严青衣着上的徽记,瞬间收腹挺胸“见过会长!”
齐严青浅浅地嗯了一声,但目光仍旧放在顾平生头顶的黑猫身上。
黑猫佁然不动,但熟悉对方的顾平生却能感受到,刑野并不是单纯地不想搭理他。
他许久没有见到过齐严青了,对方的相貌基本上没有发生改变,但是气质上却变了很多,更加锋利,也更加不容易让人靠近。
顾平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总不能让齐严青继续这么一副望夫石的状态看着自家的猫。
他将黑猫从自己的脑袋上抱了下来,齐严青的眼神也随之而动,移到了顾平生的脸上。
“……是你。”
顾平生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好久不见。”
齐严青沉默了一会儿,闭了闭眼说道“确实是很久了。”
由会长齐严青领路,自然是没人敢来阻止,包括从秩序公会辖地门口路过的玩家们,震慑于空气中残留的暴戾力量,本能般地选择了退避,宁愿绕路,也不敢继续留在原地。
齐严青带着顾平生他们来到了一个图书室。
他将袖子反挽朝上,露出了结实精干的手臂,自然地做起了招待的工作,将椅子给顾平生拉开,随后又去泡了两杯红茶过来。
顾平生以为,能够建在领地里的图书室,应该有许多关于实战方面的教科书。
但大致扫了一眼之后,他发现,收录在书架上的,大多数居然都是杂谈。
从图书室冷冷清清的状况来看,应该也没有谁时常进来消遣,难道说建立这个图书室只是齐严青的个人爱好?
齐严青似乎发现了他的打量,解释说道“这些是会长曾经看过的书。”
齐严青口中的会长,自然就是刑野,顾平生闻言转头,看向了桌子上老神在在的黑猫团子,对方懒洋洋地撩开了一边眼帘,变成了人形。
他与齐严青两两相望,一个似笑非笑,一个面无表情。
如果刑野不记得齐严青,至少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晾着对方,顾平生想到了一种可能,来到男人的身边,小声问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刑野偏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前倾了身子,与顾平生的额头相靠。
肌肤相触,交换了温暖的体温,有那么一瞬间,顾平生好似看到了男人绷紧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在轻轻地颤抖着。
刑野在压抑着什么,或者说,在忍耐着什么。
顾平生怔愣了一下,下一秒,男人便挺起了身来,端过了那杯红茶。
他的姿态带着一股行云流水的优雅,杯盏端至鼻前,轻轻嗅了一下那香味,富有磁性的嗓音里面染着笑意“是我喜欢的,难得你还记得。”
“系统商城里面只卖普通用品,我喜欢的这一款红茶不在那售卖行列,现在大概也成了老古董了,找起来是不是挺费劲的?”
齐严青不答,垂了垂眼睫。
刑野轻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侧头看向顾平生“小顾老师,你知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不相来往的一方始终记得另一方的喜好?”
可能性有很多,但看着齐严青在刑野面前始终不开口的模样,想到刑野在最初见面时对人类的轻蔑和仇恨,一个早已预估过的情况出现在了顾平生的脑海中。
他看着等待他回答的刑野,看着对方那交杂着嗜血杀气的笑意,低声说道“愧疚。”
刑野转过头来看着齐严青,好奇地问道“你对我有愧么?”
齐严青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刑野玩味地细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骤然手腕一翻,滚烫的茶水一滴不剩地泼洒在地上。
齐严青下意识地转移视线,看向地上的那滩茶水,刹那之间,异样的波动迅速荡开,整个空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除了顾平生三人的所有事物,都定格在了这一时间。
刑野的手变成了黑雾包裹着的利爪,也是这一瞬间,顾平生好像听到了剧烈的心跳声。
巨爪向齐严青的胸口靠近,那心跳的速度也越来越剧烈,好似擂鼓在耳畔敲响,带动着顾平生的心跳也跟着加快。
直至刑野的手破开了齐严青的胸口,将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给挖了出来。
顾平生的瞳孔倏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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