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了城里上学的春晓,渐渐的和班里的同学敢讲话了,走动了。
在一群花团锦簇的城里孩子中间,农村来的孩子无论是外貌还是穿着打扮,还是说话的神态和语言,那份天然的乡土气息都让人一眼就从众多的孩子中间辨别出来。
都是从农村来的缘故,春晓和班级里同为来自农村的胡芳成为了好朋友。
宽头大脸,皮肤黝黑短发的胡芳,和春晓一样在冬天穿着的是农村孩子必穿的家里用棉花做成的棉袄然后在棉袄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褂子。
里面的棉袄直到春天才会换下来,经常换下来洗的是套在外面的薄薄的棉布做成的褂子,那种褂子在农村是每个孩子都有的,扯块棉布,请当地的裁缝裁剪
女孩基本都是紫的红的,男孩就是蓝的灰色的,那一板一眼的款式,在农村时所有的孩子都这么穿,春晓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相比较红的紫的鲜艳颜色,春晓更愿意妈妈给她做蓝色,青色的,可妈妈不同意。
可如今她和胡芳一样还是穿的紫色的,红色的褂子,即使换下来洗再换一件还是大致如此,这和班里城市的孩子那些五颜六色的好看的拉链衫,毛毛衫,滑雪衫一比较,就显得土气的很。
春晓好羡慕那些漂亮的衣服,也幻想着自己也能有一件,但嘴上从来没说。
虽有着遗憾,却也有着开心。
在剩下考初中还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她和胡芳已经成为了互相吐露心事,互相陪伴玩耍的好朋友了,因为都寄居在亲戚家,他们甚至有了心灵上的相互依靠。
寄居在亲戚家,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啊。
虽然,他们都有着疼他们的父母,可是却不在父母身边,春晓住在她的姑妈家,胡芳住在了她婶婶家,她的婶婶就是他们的数学老师,那个春晓上学第一天就注意到的一条腿有点残疾的中年妇女模样的数学老师沈老师。
别人家的屋檐,不管那个别人家和寄居者有着多么亲的关系,可是终究有着不能与在自己家的无拘无束,心安理得,自由自在。
更何况她们都还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天真和不谙世事还是她们的天性,还不知道如何在大人身边收敛、迎合、处理着各种关系。
如若人际关系再复杂点,她们就更不知所措了,那种人在屋檐下的小心翼翼和不开心,渐渐的都在她们身上出现了。
她们不知道如何对父母讲,也不敢讲,孩子的心总是简单的,她们的互相吐露心事让她们的心情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相同的处境和不开心更是迅速拉近了她们俩的距离。
每天在学校的时间,是她们最开心的时候,不用看大人脸色,只有书本上的数字和习题,互相比赛着谁先将题目做完,然后咯咯地大笑。
课间休息操场传来“小皮球向家里,马莲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城里的女孩子都围在一起跳皮筋,她们什么也不会躲在一边悄悄地看,被城里的孩子看不起,她们也不在乎。
有了统一战线的她们,会相视一笑,她们心里有自己的骄傲。
她俩会互相说着家里的羊叫起来的声音有多好玩,到水池边能捉到多少只蝌蚪,苹果树上的苹果什么样的才最好吃,什么时候才能捉到最大的知了。
她们将农村孩子最平常的日常玩耍都描绘得绘声绘色,拿此来平衡城里孩子对她们的不屑一顾,甚至她们也会在心里嘲笑城里的孩子,因为农村孩子的童年是她们从没有想过的天高海阔。
每天放学,她们是最后走的二个,看着同学们兴高采烈的冲出教室,往家跑,犹如困在笼子里的鸟巴不得一下飞到家,只有她们磨磨蹭蹭,面面相觑,多想再迟点放学,再迟点放学,不想迈开回家的腿,而春晓尤其如此。
生活在姑妈家的春晓,在姑妈家人来人往频繁的拜访,巴结,讨好的氛围中,就连保姆辞职后来帮忙做家务的春晓二叔家的小三姐都骄横跋扈的张扬起来,可以想象,木讷,不会说话,更不知道迎合大人喜好,整天默默地的春晓日子并不那么好受。
虽然爸爸也会时常来看她,但内心的陌生还是没能在过了一个月后得以缓解。
随着陌生的还有那不可名状的手足无措。
那是一种怎么也无法融入的氛围。
每晚放学,和胡芳分手后,春晓总在路上磨很久才不得已的回到姑妈家。
甚至很害怕吃饭时间的到来即使肚子饿的咕咕叫。
因为那个二叔家的小三姐在做完饭后总会喊“吃饭了”,有时春晓在屋里没有听见,有时听见了没有像在家里妈妈喊吃饭时那样迅速的跑到桌边,因为春晓的心里还有着家乡请客吃饭时第一个跑到桌边是不礼貌不尊敬的约定俗成的习惯思维,因此等大家都坐到桌子边才到。
这时春晓便总会听到姑妈又或小三姐随口说的话:“吃饭了,还要喊好几遍呀?”春晓便红了脸的低下头。
春晓想下次一喊便跑过来,这样就不会说我了吧。
第二天当春晓听到小三姐喊“吃饭”时,便立即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厨房,发现除了小三姐还在装饭,其他人都没来,耳边便传来小三姐“哎呀,这吃饭积极啊,,”的话,还有着矜持的春晓,脸便红了,似乎耳根子都觉得烧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来才最好。
无论早去还是迟去,春晓总会被说,说的次数多了,渐渐的她开始害怕吃饭时间。
相比于早去,她更磨磨蹭蹭的拖着后去了,即使肚子饿的咕咕叫。
傻瓜春晓啊,你不知道假装去帮帮忙,或者勤快地去拿拿碗,递递板凳吗?再不成甜甜地说点好话,装作亲热地喊几句小三姐或姑妈吗?
可木纳的春晓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话不说,事情不会做,十二岁的春晓,还不会像大人那样洗干净很多衣服,也没有学会衣服换下来就及时洗掉,特别是内衣裤。
从小被妈妈管的每天都换内裤,每天换内衣裤成为了春晓的习惯,可在家里换下来的衣服都是妈妈洗,春晓从没发觉什么,如今春晓还是每天换内裤,但换下来的内衣裤有时就忘记洗了,还有时春晓就想着周末洗澡换衣服时一起洗吧,特别是冬天,早晚的水好凉。
可春晓忘记了,这不是在家里,无论衣服放在哪里都会显得碍眼碍事,更何况还是脏衣服呢。
于是让人难受的那些话,便时常在耳边响起来,让她小小的自尊心感到很受伤。
“春晓,脏衣服,不会顺手洗了吗?”
“你妈没教你啊,女孩子要讲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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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晚上,春晓躺在被窝里,眼泪就忍不住的流下来。
粗心大意的她,总会忘记这些事情。
春晓的那个小三姐偶尔会帮春晓洗几件大衣服,但更多的还需要春晓自己洗,春晓为了能记住,悄悄的在枕头底下放了个别忘记洗衣服的纸条。
每晚睡觉喜欢将手伸进枕头里春晓,这个习惯总会在她忘记时摸到纸条。
春晓再也没有忘记洗衣服了,有一回睡到半夜,春晓摸到纸条,一下就坐起来了,因为她忘记洗内裤了。
她披着衣服,哆哆嗦嗦的下床,开灯去卫生间准备将衣服洗了。
漆黑的房间忽然被灯照亮,晃晃的刺眼,春晓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走路开门,夜好静啊,尽管春晓一再放轻放慢脚步,可还是被住在楼上的姑妈听见了。
“半夜怎么还起来,轻一点,别吵醒青青了。”
春晓屏住呼吸,她想姑妈以为是那个小三姐或是自己起来上厕所的,那自己还要洗吗,放水的声音会很大吗?
站在原地没敢动的春晓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去卫生间将今晚换下来的内裤洗了,她想把卫生间的门关上,就听不见了。
当春晓轻手轻脚的进了卫生间,慢慢的关上门,看到自己的小内裤还在自己放的那个角落,她慢慢的打开水龙头,突然一声巨大的隆隆空鸣声响起,她吓得一下僵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
春晓不知道,其实这叫水锤现象,是自来水管道中留有空气,压缩后放水时释放能量形成,在水龙头被关闭一段时间后,再突然打开就会有这样轰隆隆的刺耳声或者蜂鸣声。
她以为自己把水龙头开坏了,竟吓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轰隆隆几声响后,水哗啦啦的流出来,春晓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水关掉。
这时的她已经泪流满面,披着的棉袄早已掉落在地上,浑身颤颤发抖,分不清是因为惊吓还是害怕。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是你,春晓,怎么了”。
春晓看见姑父站在卫生间门口,惊讶的看着自己。
春晓的眼泪突然止不住的奔流不止,哽咽地说,“我,我忘记洗衣服了,我起来,起来洗衣服,一放水龙,水龙头,就坏了。”
春晓的姑父走进来,用水打开水龙头,没有响声,水哗哗地流。
他对春晓说:“水龙头,没坏,半夜三更了,天这么冷,明天还要上学,快回去睡觉,明天再洗。”
边说着边弯下腰将春晓掉在地上的棉袄拾起来,给春晓披上,催着春晓回屋去。
回到床上春晓,不停地流眼泪,她真的好想妈妈,好想家。
她也告诉自己明天一定早点起床,将自己的衣服洗了再上学校。
可夜里收到惊吓的春晓,没能在早上早早的起床,反而比往常起的迟了些。
她慌慌张张的跑到卫生间去刷牙洗漱,找衣服洗,害怕又被说。
可春晓没有看见自己的脏衣服。
跑到大厅里看到挂着的钟,已经7点半了,快要迟到了,来不急吃早饭了,她跑回屋去拿起书包准备路过厨房时,他听见姑父在说自己:“你不能帮春晓洗洗衣服,她还是个孩子,昨天夜里还想起衣服没洗,爬起来去洗,,,,”。
春晓眼睛似乎湿润了一下,姑父带给她的关爱让她的心里有了丝温暖,而姑父的形象在她的心里越发高大了。
春晓悄悄地打开大门,像生出了浑身力量往学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