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被妈妈从被窝里喊醒时,鸡才叫第一遍,星星还在漆黑的夜空中眨着眼睛。
春晓极不情愿的嘴里答应着“知道了,起来了”可眼睛却怎么睁也睁不开。
今天,是春晓转学的日子,从乡村里的小学转到县城的小学。
听大人说在县城的小学里成绩好就可以考上县城里的重点初中,重点高中还有大学。
尽管春晓在村上大叔大婶二爷二娘的高调称赞和同龄孩子的无比羡慕中感到了一种对未来朦朦胧胧的新奇和憧憬,但此时,还没打走的瞌睡还是让十二岁的春晓有些不情愿。
春晓的家在村里属于大家族。
整个一个庄子都姓张,村里人习惯将集中居住在一个范围里紧挨着的前后几排人家称为一庄子,春晓家无论是家旁的邻居还是后排的隔了好多家的,都是亲戚,往上数三代都和各自的祖辈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
春晓家在村上很有名,不是因为春晓的爷爷奶奶,也不是因为春晓的爸妈,而是因为春晓的姑妈。
春晓的姑妈是个寻遍十里八村难得的大美人。因为出众罕见的外貌和嗓音,春晓的姑妈在农村人很难走进城市的年月里被县戏剧团破格招去做了京剧演员。
姑妈成了整个村里唯一一位在县城工作的人。
不久,在县城工作的姑妈和同是来自农村但博学多才,积极上进的县城最大纺织厂的厂长助理李山结了婚。因此,春晓有了个有才有权的姑父,漂亮的姑妈,有了个富有的响当当的城里亲戚。
春晓这次转去县里读书,也是姑妈一手办的,转到了县里的实验小学,并且被理所当然的安排住姑妈家。
终于在妈妈的催促下穿好衣服,春晓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跟着妈妈一起往车站走去,已是深冬时节,凌晨四点还漆黑一片,还未褪去的夜色裹夹着凌烈的北风呼呼地刮个不停,吹得母女俩一颤一颤的,妈妈一只手紧紧拽着胳膊上挂着的一个大包,一只手紧紧地拉着春晓快步地往前走。
黑漆漆地街道只有母女两人匆匆前行的身影,白日里显得拥挤狭窄的街道此时异常宽敞空旷。
“妈,慢点嘛,我都快跟不上你了,”
“妈,快看,天上有颗很大很亮的星星”,
紧跟着妈妈的步伐甚至时不时还需略带小跑的春晓不停地对她妈妈说到。
“晓,咱们快点,早点到车站误不了头班车,今天第一天不能迟到。”说完拉着春晓继续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全然没理会此时天空中出现的璀璨的启明星。
人到中年,繁忙的家务和各种大小事早已让身为三个孩子的春晓妈忘记抬头看天空了,她的心里装着远比星星更多更重要的事。
春晓“嗯”了一声,在小跑中不时抬头望望前方的天空里出现的启明星,在零星几颗小星星的衬托下犹如颗闪亮的钻石发出璀璨的光芒。
赶到车站,妈妈才发觉车站里黑漆漆的一片除了春晓和她还一个人没有。
“妈,来早了吧,”春晓嘟囔着嘴对妈妈说。
“不早,晓,我们这会来再过半小时左右天就亮了,车站里的人就来了,我们应该不会误了赶上头班车。赶早,不慌。”妈妈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看已不再光鲜带了十几年的机械手表,对春晓说。
尽管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天,真冷啊。
空荡的街道上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声,春晓紧紧地靠着妈妈,车站的大门被一只厚重的铜锁锁着,北风呼啦啦的刮来不时发出咯吱咯吱响。
虽然车站坐落在乡里最热闹的街道上,然而也只是临街的一个容纳几个人的小屋子,门口挂着“车站”两个字的招牌,便赋予了它特殊的意义,所有过往车辆都在这里停留和始发,乘客也在这里上车下车。
“晓,住到姑妈家了,要勤快些,换下的袜子和小裤头小汗衫要自己赶紧洗掉,姑妈家是城里的,城里人讲卫生,可不比家里。”
“转到新学校了,也要好好学习,转这一趟可不容易,要多下点劲,,,,,,”春晓的妈妈不停的叮嘱着,听的春晓心里酸酸的。
要到一个新的环境生活,虽然是自己的姑妈,可从来没打过交道。
每次姑妈回来看奶奶,都似乎是庄子上特别隆重的事,那么多人围在跟前,哪里还有小孩的余地,春晓也只不过偶尔才会看到一面,好像连话都没和姑妈姑爷说过一句。
再加上春晓从小就不喜欢凑热闹,更何况还是那么多人围着的姑妈,便能跑多远跑多远了。谁知道现在竟然要住到姑妈家,那种陌生的感觉让春晓此时无比恋着自己的妈妈,熟悉的家。
农村的街上没有路灯,春晓和妈妈像两个人影一样站在车站门口,当等来凌晨第一班车的时候,天空还未有一丝丝的发白,娘俩高兴的坐上了第一班车往县城敢去。
当她们站在姑妈家的门口,天空才出现鱼肚白,冬天的天亮的晚些,稀薄的空气撑起微微发亮的晨曦,越发显得清冷。
春晓妈妈没有去敲门,也没让春晓去敲门。
“晓,等天再亮些,妈妈就敲门啊,你姑妈家里人怕这会还没醒,”春晓妈妈轻声对春晓说。
“嗯,”春晓回答妈妈,和妈妈就这样在门口站着等等。
姑妈家住在县城的一个河堆下一栋有着院子的两层小楼里,河堆两边是高大的树木,河堆下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春晓望了望没有一丝树叶的光秃秃的大树,凌乱的枝干在风中不停地摇晃,感到脚上头上脖子上背上都在发冷。
“妈,你冷吗,这样搓搓手就不冷了。”春晓边不停地搓搓手,轻轻地跺跺脚,边小声地教妈妈不冷的办法。
“妈妈不冷,你多动两下,”春晓妈妈心疼地说。
“妈妈,我觉得城里好像比我们家里暖和点,你觉得呢?”
“是不是这里房子多挡住了风,”妈妈说。
“好像是的喔,你看这里一排排都是房子,”春晓顺着妈妈的话,四处望着。
娘俩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轻声说着话时,只听院子的大铁门吱的一声开了。
春晓和妈妈瞬间扭过头去看,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黑大衣,拎着皮包的中年男子正打开铁门往外走,抬头看到春晓和妈妈顿时一愣,似乎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永芳吧,怎么来了不敲门,外面多冷,快进来,快进来,”
“没事,大哥,不冷,来的早了些,怕吵醒你们睡觉。”妈妈有些谦卑地说。
春晓认出了这人是姑父。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影响。”姑父一边说着一边将春晓和妈妈领进了一楼客厅,然后连忙朝二楼喊了声,“红美,红美,快起来,永芳来了,”传来二楼的回应声,“这么早,知道了。”
姑父热情的给春晓和妈妈到了杯热水,便说道,“今天,我出差,要赶早,你们在这坐着,等下你大姐就下来了,我不能先陪你们了,像到自己家一样,不能这么客气,”
“大哥,你快先忙,先忙,我和春晓没事,一会大姐就下来了。”妈妈忙说到。
妈妈陪姑父走到院子里,姑父急匆匆地走了,春晓听到大铁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在静静的早晨特别清晰。
这是春晓第一次到姑妈家,在灯光的照射下姑妈的客厅给了春晓小小地震撼。
桌子椅子地上墙壁那么洁净,似乎一点尘土、碎片都没有,就连喝水的杯子也那么清亮透明。
从小生活在农村的春晓或者大多数的农村孩子早已习惯了满是尘土的地面院子,斑驳的墙壁,带着污垢的桌面更别提喝水专用的清亮透明的玻璃杯。
春晓不禁缩了缩自己的脚,害怕鞋子上沾的泥土弄脏地板似,不自然起来。
春晓和妈妈几乎将杯里的水都喝完后,姑妈颠着拖鞋从二楼轻轻的走下来,“永芳来了,这么早啊,春晓也来了。”
妈妈连忙站起来,对着姑妈说,“大姐,来早了,打扰你睡觉了吧,小青青还在睡觉吧。”春晓妈妈说的小青青是姑妈过了四十岁时生的春晓的表妹。
春晓姑妈家有两个孩子,一个表哥,一个表妹。表哥比春晓大两岁,读初中的时候考进了艺术院校,一个表妹比春晓小了十岁,此时才三岁不到。
春晓跟在妈妈后面也连忙站起来,悄悄的打量着姑妈。
烫着大波浪头发的姑妈,随意的穿了件银白色的毛衣开衫,春晓觉得好漂亮。在农村,谁看见过这么漂亮的米白色还绣有小花的长毛衣开衫,配上姑妈漂亮的身材,显得那么高雅。
看看妈妈卡其布的蓝色外套还保留着50年代的风格和自己身上妈妈请裁缝做的着装,对比那么明显,一下就显示出农村和城市的区别来。
姑妈小声地说:“青青还在睡觉,一会保姆来让她做点早饭给你们吃,吃完早饭我把春晓带到实验小学的校长家去,校长是老李的同学,今天基本上春晓就可以让校长安排到班里上课了。”
“永芳,你过来,你看这边有一个房间是空的,以后春晓就住这一间,你帮她把床铺铺。”姑妈边带路边说。
“好的,大姐,”春晓妈妈边答应着边和春晓一起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姑妈后面走着。
楼下共有四个房间,一个衣帽间,一个卫生间,还有两个空着的房间,厨房单独建在院子里。姑妈让春晓住的便是靠近衣帽间空出的一个房间。
到房间里,妈妈拉开了一路带着的那个大包,拿出了包的好好的一包东西,对姑妈说,“大姐,知道你喜欢吃家里烙的饼,临来前烙了两锅给你带来,吃完了,我再烙叫春晓的爸给你稍来。”
“这么远你还带来,吃了你多少烙的饼了,虽说有卖的,但总还是觉得你烙的好吃。”姑妈似乎又些惊喜地说到。
春晓妈连忙说道,“这有什么,你喜欢吃就好。大姐,春晓以后就麻烦你了,有什么不对的,你就当自己孩子一样管教,”又转过头对春晓说:“春晓,姑妈为了你转到这里上学花费了很多精力,你要记住姑妈对你的好,也要好好学习啊。”
春晓点点头。
姑妈便忙说:“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志强呢,志强今天过来吗。”
“估计,很快就过来了,大姐,你上去看小青青吧,我和春晓在这里拾掇拾掇,等她爸来了,我再叫你。”
“好的,那永芳你带春晓先在这歇会,志强来了叫我。”
“好的,大姐,你快去吧,”
姑妈口中的志强说的便是春晓的爸爸,张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