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餐时的气氛低迷。
计安平回来的时候就看计倩儿眼睛通红地在帮忙上菜，计娴儿站在厨房门口一脸不服气地面对着饭厅后墙抹眼泪。
赵秀心一言不发地把几个桌子上的饭菜摆一摆，面色凝重。
一看就知道，计安平和林芬芳出去这会儿，赵秀心肯定给两个儿子上课了。
按照“凡事先责己”的光荣传统，计安平都能想像得到赵秀心会说什么了。
中午坊里吃饭的人不多，浇地的两个小工队中饭直接在主顾家里吃，小田和牛小角就坐到两张大桌子上。
小桌子上就坐了几个男的加计安平。
叶婉儿自从搬到小院子去后，跟计倩儿兄弟、林芬芳关系更亲热了一点，对赵秀心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了，大家喊了几次也就在小桌子上就坐了。
计娴儿一直在后院抽抽搭搭，不过要是注意看他一会，就会发现他不时偷眼看看身边经过的人，林芬芳回来把纸伞放在院子阴影里晾一会，他一连看了好几眼。
饭菜上桌了，大桌子上的工匠们三三两两往后院看，牛小角坐在中间的桌子旁边弯腰和身边的工匠说着什么。
计安平一般不会当面跟长辈唱反调，而且这次这事，虽然责任主要在金文丰，但是计娴儿莽莽撞撞，一心吃吃喝喝，带着大哥都丧失了警惕心，确实需要小小警告一下。
她端起碗开始吃饭，她一动筷，隔壁的两桌也开动了，牛小角往这边挪了一下身体，被小田按了回去。
赵秀心也开始吃饭，叶婉儿看看若无其事的父女俩，端起了自己的碗。
林芬芳看看计倩儿，计倩儿低着头不看他，没动眼前的饭菜。
林芬芳又看看计安平，计安平也没看他，还吃得正香呢。
院子里的抽噎声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林芬芳忍不住了，咳了一声，站起来……
不一会他就出去把计娴儿拉了进来，也不知他是怎么跟计娴儿说的，原本一脸不服气的小弟现在除了一点点委屈已经没有先前的桀骜不顺了。
赵秀心没有反对。
中午一般坊里没什么事情，工匠们会休息一会儿。
赵秀心父子和林芬芳会回小院子休息，这天计安平也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这事她还不想就这么过去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说一下，兄弟父子之间造成一些隔阂就不好了。
“这事呢，首先不怪大弟，小弟呢，有点小责任。”一到小院子，计安平就将一家人都拉到上首的第一间房里，平日里赵秀心带着小儿子住这间。
两个弟弟一路都耷拉着脑袋，这时听见这话，纷纷抬起了头，计娴儿有点奇怪地看看大姐大哥，上午明明父亲训大哥比较多。
“小弟以后要有点警惕心，外面坏人多得很，像这次这种情况，要先搞清楚是不是我订的，才能吃啊，要不然别人在饮子里放点东西，吃坏了怎么办？”
“……你自己乍乎就罢了，竟然还把你大哥带沟里去了，平时倩儿都很小心谨慎的。”
“当然，我也有责任，那天我不该先提什么饮子店。”
计安平先每人各打几大板，计倩儿就算了，他这个年纪正是敏感得要命的时候。
但是……
“……最有责任的是金文丰，我听师弟说了她在县里的一些事，可能作为你们涉世未深，觉得她为人还不错，温文儒雅什么的，又能出一些你们想不到的点子。”
“但是我个人觉得她这人人品不行。”
赵秀心疑惑地看看女儿，他就独独看金小姐有个未进门的未婚夫，不能接受，不看这一项，他其实还蛮看好金文丰的。
当然关于金家的婚事女儿的最终意见跟他一致，他就没作声。
“金文丰这个人为人不坦荡，整个金家都有点捧高踩低。”计安平看了看两个弟弟，想想在这个时代两人年纪也不算小了，有些道理该知道了，“去年金家有与咱家结亲的态度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二姑爷要把仪心许给金文丰做小的影响，跑来咱家开的口，这一开口就把咱家、把大弟看低了。”
“正月里咱家要开店，金文丰来送钱，我还真对她印象有点改观，那时候我是明确跟她讲了，我们计家大房儿子不能做小，女儿不能娶小，她要是真有心就拿出诚意来，做不到就两相消失，别再过来打扰。”
“……好家伙，我还以为这几个月她消停了，想不到她在背后偷偷地去大弟面前刷存在感了。”计安平皱眉。
“这是看我们这边正路走不通，先去你那边挖墙角了，要是把你说动了，你同意了，或者有个行差径错，那就交待在她手上了，我们不同意也得同意。”
计倩儿脸色涨得通红，抠着床席子不说话。
赵秀心气得连捶了床板好几下。
计娴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的惊奇，大姐说的事他基本上不知道，就是有个人来找大哥，想娶大哥，还是上午大哥自己说的，他再连拼带凑出来的。
“咱大弟在这方面还是拎得清的，这种事虽然见得少，可能不知道怎么处理，但是我都听师弟说了，一直没有逾矩的行为就是对的。碰到说说话什么的，那是小事，连话都不说，哪里知道对方是不是个哑巴呢。”
赵秀心的神情和缓了一点，“这个金文丰心思真是……歹毒。”
想想要是计倩儿真的喜欢她，或者来一出绣楼记之类的后厢相会，那就是计家大房再怎么不同意儿子做侍，也得同意了，那时候还得去求着人家呢。
“我们都明确表态对那个未婚夫很在意，她要是真有心，就知道怎么才能真正赢得我们的好感，这个事件解决才是问题的核心根本。
背后耍这些手段，就是看你一个男孩子以为好骗，或者跟家里闹出矛盾，或者与她传出流言，到时候不嫁她也得嫁她了。
她要是真心真意，第一件事就是把上一桩婚事解决再来跟我们谈，重点问题一点不沾，就来耍点小手段还是没真的看得起你，看得起咱家。”计安平也不怕把事情说重了，计家大房父母一直把子女保护得好好的，连原先的计安平都有点天真，卢雪莲可不会舍不得他们面对真相。
“你有事情一定要跟父母讲，要是不想跟她们讲，跟我讲也一样，我们在外面碰到的事情肯定比你多。
那个金文丰浑身长一百零八个心眼子，她能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方式。
这件事虽说看起来跟你有关系，但是其实又没有多大关系，全是她一厢情愿。这事过了就过了，不要再想了，多想一会儿都是太看得起她了。”计安平最后再叮嘱他大弟。
要是一味地责怪，计倩儿保不准得产生什么逆反心理，觉得一家人谁都不好了，就一个外人从来没说过他，反而有可能把他给推了出去。
卢雪莲两世为人这点心思还是猜得到的。
计倩儿的眼神终于从床席子上落到了大姐脸上，点着头，她自己也是暗自后怕，某一段时间他和林芬芳还都觉得那个人不错呢。
“还有！”计安平沉思了一会，还是决定把另外一件事点明白，“……上次计相才那件事仔细想想也不对劲。”
“……那有什么不对劲的？”赵秀心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金家落脚在下计县这么多年，去年还跟二房结了亲，会对二房收入情况什么的一点不了解吗？就平白地纵着相才那么使钱？”
计娴儿扭头看看父亲，又看看大哥，看两人同样一脸茫然，也就放心了，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不清楚。
“……好像是啊。”赵秀心平时没仔细想过这事，现在听女儿这么一讲，好像是有点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如果一个家庭年收入二十万，孩子在城里读书，去找同一个城市的亲戚借五十万，还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亲戚还借了。这笔钱是要还的，那这个亲戚是好心还是恶意呢，而且这个亲戚还是未来的亲家。
“我也不说她家就怎么样了，是不是怎么想了。反正目前的情况就是她家要是提退亲什么的，二姑一点办法没有，理全在别人那边。”计安平心里有些其他的猜测，但是说出来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在没有发生之前也就不乱说了。“这样的亲戚我是不敢处。”
不过她这样一讲，赵秀心也就懂了，“哎哟，那这事可闹大了。”
计相才这门亲事，早就宣扬得亲戚朋友全知道了，要是被退了，那老太太得几个月出不了门。
之前计安平偶尔也在长辈面前点过几次，只是话没说得那么透，今天事情都发展到这个程度了，一屋子又是至亲家人，那也就不避讳了。
计倩儿恍恍惚惚地回隔壁房间，林芬芳正搬个小凳子在门边坐着，大大方方地听着，手里还捧着一大碗青葡萄。
他洗好葡萄回来的时候，师姐看见他也没说话，他就在门口坐着了。
今天上午听她胡言了一番，似乎还有一点道理。
“吃葡萄不？”他把手里的葡萄递给好友，自己起身到屋中间的小桌上拿了一碗满的往隔壁送。
计倩儿几个时辰的柔肠百结，被大姐一顿分析甩锅，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感觉眼前都开阔了。
原来这种温柔小意、送吃送喝的人背后藏着那么卑劣的心思，以后再碰到这种人，肯定一眼就能看穿。
林芬芳到隔壁房间的时候，计娴儿都趴在床上睡着了，赵秀心拿着个蒲扇给他扇风，计安平还在旁边压着声音跟父亲说着什么。
看他进来，赶紧招手示意，饭后就该来点水果。
“葡萄熟了许多，我刚从井里捞上来一些，又放下去几串。”林芬芳轻笑着对两人道，“好甜好甜的。”
把几人的心理工作做好，计安平还得回坊里，赵秀心知道让女儿在这边休息，她不会愿意，也就没有开口，林芬芳把粉纸伞拿出来让计安平打回去。
刚才回来的时候三个小辈就是挤的一把伞。
计安平没接，抱着一碗葡萄出了院子，原想捡有阴影的地方走，哪知日上正中，晒得地面像烧红的铁锅，在热气蒸腾中，她像只大虾，三蹦两跳地回了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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