粪车和牛都停在后院墙边,计安平拖着车从院子大门出去,绕了一个大圈才到小巷子里。
现在的粪车都是用之前的二轮牛车改过来的,在把手柄上加了两根比后轮高度稍矮的木桩,这样在路上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整个车架都是平稳的。
车架上修了一个四四方方半人深的大木箱,上面还有一个稍薄的木盖板,盖板是可以拆卸的两块。
粪坑计安平看过了,不清理,还能坚持两天,可是太难看,市场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太不雅观。
计安平一直认为,厕所环境的好坏是一个地方是否让人感觉舒心的重要原因。
粪车及配套的打扫工具都很干净,应该是回程的时候在大河里清洗过。
这也是城里的要求——处理污秽的车畜人工不得走城里的主干道,只能颠簸走小路。
但是打扫的很干净的话,巡街的兵丁也不会管,因为谁都讨厌路边的淤泥积粪。“安居坊”的卫生队,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顺便把路上的脏污清理干净,最近“安居坊”这一片最是整洁,西市人来人往的都多了。
有时候那些巡街的兵丁碰到“安居坊”的卫生队,还会特地建议她们走哪条道。
“计头,有人找你。”计安平屏着呼吸,茅坑刚刚清理了一小半,小田蹭蹭地从角门跑出来。
“找我?”计安平往外走了两步才敢开口。
最近大田来过了,老家的人来过了,提货的人直接在正堂提货就行,“是谁?”
小田摇摇头,“是一个……”
“计安平,你在干什么?掏粪!”一道高昂的声线似乎不可思议地响起,有人跟在小田后面走进小巷。
这声音注意听,似乎惊讶中夹着几分惊喜。
计安平一听声音,不用看清那个用折扇捂着鼻子的人,就知道来人是谁?“现在才三月,你也不怕得风寒。”
来人一身崭新的湛蓝色长袍,上身还配了一件浅金色绣花的褙子(马夹),一脸的嫌恶之色破坏了原本的清俊气质。
计安平此时一身粗布短打,头上包了个灰色布巾,脸上也捂着一块,两手正一前一后握着一杆粪——瓢。
要不要这么寸!
计安平非常无语。
“你怎么来了?”今天旬休,计相才倒也正好休息,只是之前从来没来过,她也不认识到这边的路。
小田见两人真的认识,点点头,回正堂了。
计相才捂着鼻子往茅坑里瞄了好几眼,似乎在再次确认,“你就干这个?小姑还说你在这儿当账房,深得老板信任什么的,怎么干上掏粪工了?哈哈……你是不是给人记错账被罚了?”
这个大堂妹看见自己还从来没笑得这么开心过,那是一种控制不住从里到外的喜悦。
计安平白了她一眼,含混道“我们坊里什么都干。”
在“安居坊”有股的事情,计安平跟计明之两口子说过,计明亮面前计安平偶尔提过一点点。她知道的不清不楚,但她经常过来,坊里不少人都熟悉,瞒也瞒不住,不过显然她也是一个嘴紧的。
原以为一段时间没见,计相才一个年过完会长进一点点,想不到还是这么讨厌。
计家大房和三房今年正月里回老家吃了一顿团圆饭。
计严这次没有袒护二孙女,当着全家的面,把她好好训了一顿,计相才半年在城里的花销是全家人一整年的花费,更何况钱不够,还借到金家去,丢人丢到别人家。
就算有父母的维护,计相才一时也颇为灰头土脸。
何况计严破天荒地夸了大孙女——大气有眼光法子多……
计安平装做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计相才这一进城又飘了起来。
计安平给粪车装上最后一瓢,茅坑里还剩了一半,下午还得来一车。
计相才呕了一声,冲到院中,狂扇扇子。
计安平耸耸肩,把东西收拾好,盖板盖上。
大堂妹既然来了,她也不好不陪一下。
叶婉儿见计安平走进院子,赶紧打了一盆水过来。
计安平边洗手边打量着计相才,计相才这一年多变化了不少,明显地长高了。大概是课业比较繁重,脸色有点憔悴,年纪轻轻黑眼圈都出来了。
身上虽然是一身新衣服,脚下却仍然穿着从老家带过来的深色棉布圆鞋。
“中午给我们单独炖点牛肉。”计安平对叶婉儿道,一大早叶婉儿就去旁边的屠宰场搞了点猪肉、牛肉回来,牛肉原来是准备晚上炖的。
叶婉儿边洗菜边应着。
计相才看着两人的对话,若有所思。
计安平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往正堂走。
计相才摇着扇子跟在后面,四下打量着。
“这前后都是你们店的?”计相才问。
“是啊!前面是两层的,后面就是个院子。”计安平又补了一句,“都是我们老板买的。”
“还行吧,勉强能看,比县里‘金绣坊’小一点。”计相才道。
小田刚接待完一波客人,见计安平进来,赶紧狗腿地在柜台上倒了两杯水端过来,“计头!”
计安平接过,递给计相才一杯,将自己手中的水一饮而尽,“走,我带你跟老板打个招呼。”
顺手把杯子扔给小田,小田赶紧一把抱住了。计相才赶紧把自己手上的茶水喝完,递了回去。
“张头,这是我堂妹,她在官学读书。今天正好休息,过来看看我。”计安平对老张恭敬地说道。老张看了计安平和计相才两眼,“嗯?嗯,嗯,哦。”
“张头。”计相才赶紧上前笑着拱手,“我是计安平的堂妹,去年第一次考,就考中了秀才,现在正在官学里念书。今天过来看看计安平。”
她年方十六,第一次考,就考中了,一般这件事一提,对方都会对她笑脸相迎。
计安平心里好笑,面上没动静。
老张用眼皮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黑头黑脸地叮嘱计安平,“不能耽误事儿啊!”
“哎哎,我知道,不会耽误的。”计安平赶紧应着,“我刚刚叫厨房,中午多加了一个菜,到时候这个钱从我工资上扣。”
“嗯。”老张答应的很像那么回事儿。
秦文斌在里面小桌子上整理文件,看见计相才似乎愣了一下。
计安平又给她两个介绍,“秦文斌,计相才。”见计相才的脸色似乎有些不自然,“你俩应该认识啊!她也是去年考中的秀才,比你还小两岁。”
“……不认识。”
“不熟。”
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了。
中午叶婉儿给小桌子上加了两碗炖牛肉,肉多萝卜少。
计安平和计相才坐了一方,其中一碗牛肉就放在两人之间。
一开始计相才还不好意思,她似乎有点怕老张,面对秦文斌也有点怪怪的,后来见一屋子的人都开始吃吃喝喝,也慢慢放开了。
一碗炖牛肉计安平只吃了两块,其他的都让堂妹包圆了。
卫生队里招的大部分都是临时工。
后院里有几个临时工围着用木板搭成的桌子也在吃饭,临时工坊里一般是不包吃住的,她们是外地人,之前一直在外面买着吃,后来发现坊里的饭菜比较实在,就想在这边搭火。
提了几次想在这边吃饭。两个老板考虑了一下,还是没同意。
不过跟叶婉儿说了,如果能忙得过来,每天多蒸点馒头,不禁她们吃多少,晚上结算的时候统一扣他们几文钱意思一下。
叶婉儿每天做菜的锅最后再煮一锅水分给这些人。
吃过饭,计安平就收拾着准备去伐木点,平时可以放松一点,今天计相才在这儿,她实在不想跟她闲聊,能招呼她吃顿饭,已是她这个做堂姐的最大忍让了。
正好昨天让卫生队带过来的考勤表秦文斌一上午也理好了,一起送过去,顺便巡视一下。
计安平到小巷子里把粪车拖出来,把水牛套上。卫生队里有人从后墙根找出一个大木铲子递给计安平,“计头,这个以防路上这畜生屙了,看到其他的脏的臭的也给捡了。”
这些工人对小老板亲历亲为做这些事情也比较习惯了,毕竟坊里大事小情忙不过来,小老板都会上手。
计相才跟着卫生队走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那个味,打个招呼就跑了。
“计头,你这个堂妹是个秀才啊,那不得了,过个几年当官了,你就跟着享福啊。”临时工们恭维计安平。
“呵呵……享福享福。”计安平心道,真有那一天还真不好讲,能够两相无事她就万幸了。
赶粪车是个技术活,轻不得重不得。
轻了牛不走,车子不动;
重了牛乱走,一车的污秽乱晃。
计安平最后发现是自己着相了,看着别人套牛就也套牛,其实她根本不需要,她自己在前面拉比牛拉的快多了。
在“安居桥”边上,上桥下桥也是门学问,拱桥上桥和下桥的地方都有一个坡道,这个地方不是经验丰富的车把式,很容易出岔子。这一队的人员,到这个地方,都得老师傅一个个地帮忙把车拉过去……
计安平由着她们帮忙,自己先走开,反正也快到地方了。
她拿着考勤本去找老古和小古,这个事情今年换成她们来负责。
还没走到伐木点的小厨房,远远地就听见一阵吵闹声。
有人在发火,有人在哭泣,还有人在打圆场……
“你看这都是什么事?我都有一个平庸考核了,你们别害我行不行”
“……额……呜呜……”
“牛大角,你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欺负到我们头上就是不行。”
“哎呀,都消消气,老古,你也别生气了,这事说到底还是你们有错在先。哈哈……”
“可别再闹了,等下卫生队的人过来了,都算了吧,还真想告诉老板啊。”
“什么事不能告诉老板?”计安平黑着脸从小道上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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