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风平浪静,老张带着人赶了两牛车的零件过来,总算解了“安居坊”的燃眉之急。
偷得浮生半日闲,计安平坐在右边饭厅里边记这几天的账,边反思着。
那些等着买水车的人有很多是外地进城来的老农,她们怕浪费钱,晚上直接拿厚衣服什么的裹着睡在走廊上,吃得也是从家里带来的硬邦邦的黑面馒头。
看得计安平又心酸又无奈,只能每次到饭点,让人把她们的吃食收进来放在蒸笼上加热,再提供点热水。
经过这次的事让计安平得了一个教训:凡事都得早做准备,要不然事到临头肯定会出问题。这次是因为暂时没有别人能仿造自己的水车。但是时间一久,肯定会有仿造的出来。要是别的简易好仿的东西,这次的商机肯定白白溜走了。
这个国家也有类似专利的保护法,但是很难申请,计安平整理了水车的资料递交给了官府,一直没有下来。
上次计宣拿走的吊架之类的,前不久倒送了一份文书过来。
这边的保护法也并不像卢雪莲的时代一样,提供各种权利,这边的保护法更像是一种国家的统一传播权。
有了这份文书,“安居坊”生产销售吊架后,不用交税了,其他人家也可以生产销售,就是不仅要交税,还得分一点给“安居坊。”
一旦申请专利保护法,就相当于公开了技术核心,同意国家推广,但是别人每生产一个,申请专利的人就能获得一份收益。
所以计安平现在也算有了“睡后收入”了。
计安平记好“安居坊”的售货流水账,又翻开另一本账本。
这一本是最近城里居民维修房屋的记录,这个时代的房屋,乡下大都是土坯房茅草顶,而城里建楼的则大都是木质结构的房舍。
难怪以前古装电视剧里老是有什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类的吆喝,这可是跟现实生活紧密相连的。像这种木制房屋一旦着了火,没有及时发现的话,一般都是一烧一大片,直烧得一木不剩才会熄灭。
中秋节之后,“安居坊”接到修葺房屋的生意是最密集的,有一家房屋还要重建,就是“安居坊”常备人员有四十多人情况下还时常感觉人手不够。
不过现在这种人人都高负荷工作的状态也是计安平乐意看到的,她向来信奉高付出高回报。而那些跟着她的工友们更是不会抱怨,毕竟每天不间断地有活干就代表着每天都有钱拿。
理好账册,拿回楼上自己的房间。
楼上两间雅间,计安平老张各占了一间。
计安平把自己的房间原有的布帘改成了木门,这样卧室和小厅就正式隔开了,上次两个弟弟来就是住她房间,她则当厅长的。
其实按计安平的设计房间会变得更美观更方便,但是一直没抽出时间来施工,现在也只有这样住着了。
把账册放回新买的书柜里,计安平看了看旁边的信封,合上了柜子。
前几天收到父亲捎给自己的信——
无非是天凉了要注意身体;
拿回去的钱他已藏好;
田里的庄稼已经全部收到晒谷场上了;
计相才六月份的科试没有通过,已经决定要到白象城的官办学堂“求实堂”读书了;
她与金二少的婚事订在了后年开春;
“读书堂”里一向对她很好的林先生病好了,回来了,还到家里找过她……
计安平知道父亲的言外之意,无外乎希望自己能回去继续念书,不过自己只能让他失望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计安平边揣摩着怎么回信边往楼下走。
小田“嗵嗵嗵”上来了,一脸受惊的表情,看见计安平,结结巴巴地道:“计老板,那个……两位姓计的……公子那个小姐来了……”
计安平赶紧加快脚步。
“在饭厅里。”小田补充道。
计安平下了楼梯,还在大厅里就看见饭厅里坐着的三个人了。
难怪小田一脸受惊过度的模样,原来是两位计小姐今天变成了计公子了。
看到另一位,计安平也稍稍惊了一下。
赶紧拱手作揖,“两位公子,这位……计大人!”
计宣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冷面目,“叫我计大吧。”
还不如叫计大人,“计大!”
“哼!你看到我们怎么不惊讶?”计悦盯着计安平的脸色,今天早上趁着表叔做早课好不容易才偷溜出来。不过他们穿的女装被计宣好一顿嘲笑,还说什么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个计安平是不是早看出来了,在心底不知怎么嘲笑他们。
“啊!”计安平把眼光移到他身上,打量了几眼,今天计悦穿着一件湖绿色的长袍,头发用翠绿丝带挽了两个可爱的小花苞,其中一个花苞上还绑着一串碎珍珠,比女装打扮更添娇俏。
而在他旁边捂着嘴轻笑的少年则仍是一身浅灰,只是头发用类似发网一类的东西在脑后松松挽了一个发髻,两鬓各编了两条小辫……
“哦,原来是你们啊。”计安平大异,“两位原来是两位公子啊。失礼失礼。”
“你没看出来?”计悦大喜,回头冲计宣道,“你看你看,我说别人一定认不出来吧。都是你坏事。”要不然还可以继续男扮女装的。
计新冲计安平浅浅一笑,计安平也笑笑,继续无辜地看着计悦。
计悦得意扬扬地看着计宣,一副你没想到,我也能让别人看不出来吧的样子。
计宣却没理他,表情严肃地看着手中的一块木板。
计安平定睛一看,原来她把靠在桌角的几张木板拿出来了。
这几张木板是计安平找牛小角要的,方便她画画图,记记新点子什么的。
上次父亲的信里说到稻谷快入仓了,她就想到有一样新东西可以帮上农人的大忙——风车。
在计安平的记忆里每年的这个时候,家里都是忙着扬谷子,拿着大大的簸箕,颠来颠去的把灰尘枯草扬走。
因为赵秀心不会做农活,所以这些事一般都是母亲和她来做,她虽然力气大,但是一扬一下午也是难受得紧。
现在家里只有母亲一个人,又要忙着走街串巷地贩货。她只恨自己没有早想到这个东西。
风车和水车一样也是既方便实用又在这个时代可实现的一种农具。
它乍一看有点像一头驮着一个漏斗的大黄牛,黄牛肚子里有一个可转动的转轴,转轴上带有叶片,转动这个转轴,会扬起风。而谷子就从漏斗里慢慢洒下来,因为重力的关系,重的谷子会直直地下落,而灰尘枯草则被吹走……
画到木板上的图已经是计安平反复修改后的成品了。
为了方便向牛小角说明,先画了一个农民把谷子装入漏斗,风车的口里喷出一股灰尘,而肚子下面则落着谷子。
并且这些东西上面还标上了甲乙丙丁等,然后在一边又分别把甲乙丙丁细节图标了一遍。
看着这位计大越看越双眼发亮,计安平撇撇嘴,这个高智商的就是不一样,牛小角都差人家一大截。
计宣已从两位郡主口中了解到他们与计安平相识的一切,在她看来计安平如若不是一个跟着工头混饭吃的简单小生意人,就是居心叵测故意装作生意人降低两位郡主的戒心以便跟他们套上关系,最终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目的的有心人。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人,现在计宣都得给她再加一个标签:有点才华。
这全图、分图,虽然作画技法差了点,但是不可否认,图画让人一目了然,很清楚地知道作画人想表达的意思。
而且这个东西似乎是一种农具。
“这个人在干什么?这画的是一种像牛的农具?”计宣转动着木板。
“回计大人,是的。这是一种能够扬走谷物灰尘的便捷工具,小人叫它风车。这个人正在把谷物倒在风车舱内,当谷物从风车下方出来的时候,灰尘已经从风车口吹走了。”计安平上前一步,边说边用手描绘着木板,细细地讲解起来。不管这人是谁,比官府好使。
“风车?水车是用来抽水的,风车难道用来抽风的?我看看!”计悦探过头来,计宣赶紧把木板递给计悦。
计新也疑惑地靠了过来。
抽风?计安平一思量,还真是,正准备拍拍马屁。
计悦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这画得好好笑啊。”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的三个人,他一手扶着腰,把画递给计新,“表哥,你看,你看。她画的还不如我呢。这个人就是一个树杈子上面落了个鸟窝。哈哈哈……我要把这个拿给母皇看看,看她还说我画的是全国最差的。哎哟……我可找到一个比我差的人了……”
计安平苦笑,她又没学过画,她只要说清楚自己的意思就可以了。
“哼嗯!”计宣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看了计悦一眼,计悦还开心呢,根本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
计安平根本没有听真那两个字,自动把那个人想成计悦的朋友什么的。
计新也紧张地瞄了计安平一眼,见她神色不变,也觉得过虑了,普通人乍听到这两个字,哪会往那个人身上想。
又去看木板上的图画,线条粗糙,画面模糊,还有不少漆黑一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还真是看不出来,计老板一副读书人的样貌,想不到这画作得就有点……呵呵……”
计安平脸皮再厚,被这两个美男一番嘲笑,也有点挂不住。“随手乱涂的。”赶紧要把木板拿回来。
计新正欲递过来,计悦一转又拿了过去,“说好的我要拿回去给……表叔看嘛。呵呵……”
这东西到了计悦手里计安平是彻底要不回来了,暗示明示了半天,计悦毫不理会,只笑个不停。
计新则直言,“东西到了他手里,你就别想要回去了。计老板,不如想想让他回你个什么。计悦,你拿到别人的东西,这江湖儿女可是不白拿人家东西的。”
“啊!是。”计悦一听,赶紧把木板递给计宣,“计宣,你帮我拿着。”
“别别别。”计安平赶紧推辞,这块木板虽说她不想送人,但是人家既然拿了,却不好要回礼的,上次人家开业送的布料还在厨房后头的仓库里放着。她倒也不怕别人根据这个造出来,不说眼前的几人不会这样做,就是想做,根据这些图做出来,要想吻合成一套也难。
“不行,要给的。”计悦在身上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一狠心伸手试图把头上的珍珠发圈拿下来。
“哎。”计宣赶紧拦着,“好了。悦儿,今天是我带你们出来玩的,自然该我请客。这个回礼我来回。”
计悦也反应过来发圈不好送人,“哦。”回头对计安平道,“回礼找她。”
“呵呵呵呵!”计安平傻笑。
计宣一思量,从怀里掏出一个镶金边的小帖子递过来,“十月初五,百誉楼。”
一看这帖子就是达官贵人才用得起的,这个计宣又是工部的人。
计安平一咽唾沫,赶紧接了。“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计宣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咳嗽了一声,转身对凑在一起研究木板的两位少年,“我们到别的地方逛逛吧。”
等三人一走,计安平赶紧打开名帖一看,真傻了。
“工部郎中从五品上计宣!”
老张的同袍好友赵大人是从九品下,那个神气的不得了的罗大人也不过是个从九品上的工部主事。最最关键的是工部郎中掌经营兴造之众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等等只要是跟土木建造方面的都由她“咸经度之”。
而工部郎中跑到白象城来,目的还不呼之欲出。
计安平拿着名帖,手都在发抖,一刹那眼冒银光。
自己是撞了什么大运,遇到真佛了。
他三两步冲出“安居坊”,正好有工友回坊,刚从牛背上卸下工具,牛就被计安平牵走了。
“计老板,那个老宋家修厕所的银子?”
“等我回来再入库。”计安平头也不回,迈开大步就往前冲。
计安平步行到半路才想起来手里还牵着牛,自嘲地笑笑,翻身上牛继续往城外赶。
“安居坊”的工匠们都很爱护这些与她们朝夕相伴的黄牛,养的个个膘肥体壮不说,连牛角上都拿红漆做了妆饰,“安居坊”三个字清晰夺目。
计安平骑着大黄牛一路狂奔,那个神采奕奕的样子就如同嗑了药的司机,要是搁前世早被交警拦下了。
老张这几天待在伐木点监工,虽说住的地方寒酸了点,但是每天有老古的好菜好饭伺候着,又有眼红坊里生意的外来工匠小意逢迎着,按道理她小日子过得挺舒坦,可是老张这几天很闹心,闹心得几夜没睡。
她一想起牛大角向她转达的计安平的报告,心里就不舒坦。
计安平只是让牛大角告诉老张了一句,“安居坊”七八月份的账理好了,让她有空回去看。
老张就闹心了,看账自然闹心,但倒不至于影响到睡眠。
只是面对着一个事事向她报告、有责任心能承担的员工,老张现在有点心怯了,因为她自作主张替计安平做了一个决定,虽然她到底不过是隐瞒了一些事情而已。但是,为这事她就是百爪挠心不舒服。
计安平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把这个帖子的表象、内里、含义细细地思量了一遍。最终确定自己可算抓住机会的大翅膀子了,抓住了,她就要翻上去。
远远地看见周家小楼的小旗帜还飘着,她催动黄牛紧赶上前。
还没到跟前,就觉得不对劲,以前大白天的周家的桌椅都恨不得摆到路边来,今天却大门紧闭,看门边灰尘的痕迹好像这门有些日子没开了。
计安平赶紧下了牛,走到对面的馒头铺,敲敲门板。
馒头铺老板搓着抹布从后面走出来。
计安平也不待她招呼了,“老板,周家小楼怎么没人啦?”
“哦,计工头啊。”老板恨恨地看了看对面,“你还不知道?老周两口子回乡下了,好像投奔周老爷子兄弟去了吧,这个店铺正好有人买,就转手了,卖了足足三百多两。”
“那……周家姑爷和她家孙子呢?”
“孙子老两口带走了。周家姑爷……唉,造孽哟。”老板说着说着直叹气。
计安平心直往下掉。
“周家姑爷听说是卖给一个壮力作侍了吧,当时我不在,我夫郎在,不过今天他回爷家了。你要想知道详细的,问问张工头啊,当时她在场。”
计安平骑上牛,一颗心空落落的,原以为原以为……她知道叶婉儿日子不好过,她很想帮他,但是再难过那也是他的家,有他曾经的夫人的长辈在,有他亲生的孩子在,她不能生生把他带走,总想着等什么时候什么恰当的时机怎么不那么激烈的把他解脱出来。
可是……
怪不得古人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也计新嫁的这个人会对他好点,让他不那么累,有个好一点的夫人,有个好一点的长辈,以后再生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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