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晚上回来的时候,面有喜色。看计安平已洗好澡,坐在床上翻着从家里带来的稿纸,很是高兴。
“没事了?”
“没事了。”计安平抬头看了一眼老张,笑道,“我昏过去了,你这么高兴?早知道我就多昏一会儿。”
“你只是中了迷药没什么大碍。”老张从床上拿过昨晚洗晾好的衣服,“我高兴是因为……呵呵呵呵……”
计安平还是在看稿纸,不搭她的话,她只好自己接下去。
“知道你抓住的那个人是谁吗?”
“?”计安平抬起头。“我熟人又不多,总不会是熟人。”
“一名囚犯,一名重刑犯。”老张挥着手巾,意味深长地挑挑眉。
计安平灵光一闪,“是朝廷用来修内皇城的?”她马上意识到,闹了这么一出,城守大人能坐得住?“那赵大人是不是会被牵连?”不管怎么说赵大人这个靠山要是倒了,她们以后做事可能就会麻烦很多。
“一开始我就知道老赵肯定不会有事,不过我一大早还特地去问了她。然后才敲锣打鼓绕了几条街把人送到城守大堂。”老张在窗边坐下。
“怎么回事?”老张把这件事搞得街知巷闻,计安平能理解,不过是利用舆论给城守大人无形的压力,以使她反对调更多的囚犯来白象城。不过,在修皇宫的囚犯逃脱,老赵这个主管之人怎么可能逃脱得了责任。
“那个犯人手指甲缝里全是跟我们一样的黄泥。”老张得意地道。
“咦……你不是说修内皇城用得是跟我们不一样的红泥吗?”计安平想起上工的时候老张跟她说过的一些有关事项了。
老张笑而不言,只是以嘉许的眼神看着她。
“难道她不是修皇宫的?”计安平狐疑,“她跟我们一样,修城墙的?可是城墙不都包给了工队在修吗?”
“说得没错。”老张敲着桌子,“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有工队可以想办法从别处或者老赵那边弄到囚犯。”
“啊,你是说有工队在用囚犯修城墙?”计安平一掌拍在大腿上。
老张笑道,“不错。之前老赵和我说过,她的顶头上司从她手下调走了二三十个囚犯又不说明原因。”
计安平脑子飞快地转着,不管事情的情况是怎么样,至少有工队要倒霉了,无形中又给她们创造了就业前景,而承包东西长街的事的可能性更大了。“我们马上分队吧。”
从老张带回来的消息中,计安平才知道原来昨晚的盗贼原本是修建内皇城的死囚,这批人由工部赵大人统一管理,赵大人是个一心扑在工事上的长官,对修筑工事的囚犯倒也不苛待,只要努力干活就行。
哪知道后来有人抽调走了一批身强体壮的囚犯,内皇城的工事被延误,赵大人诅咒连连,却也无可奈何。
昨晚的盗贼就是被抽调的罪犯其中之一,原本以为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干活,哪知道去了才知道对方根本不把这批囚犯当人,没日没夜地干活,肆意打骂不说,连基本的饮食都不能保证。
听说一两个月里比做皇城工事一年内死的人都多。
这人见反正是一死,便起了越狱之心,趁夜间看守不严,逃脱了出来。
已在外面躲藏几天了,原本已混出了城,可是不知为何又潜入了城里,她之所以盯上叶婉儿,就是看中周家茶馆,有吃有喝,叶婉儿又手无缚鸡之力,还有一个孩子牵绊,原想着不管是控制了叶婉儿,还是控制了孩子,她都能在城里安安稳稳待一段时间。
没想到刚下手就被计安平破坏了……
这些人的命运如何,计安平管不着,只知道对方不能在威胁到自己及朋友就不管了。
她关心的是商机,是银子。
“我已挑选了二三十活计好又肯干的人出来,大都是老手,让老林师傅带着,你看怎么样?”
“老林?我也看她行,她跟着我也有好几年了。”其他几个施工队的进展情况,老张早已烂熟于心,也早已跟对方谈好分配条件。
“这样,我让老林师傅领二十人吧。剩下三四十个,牛角姐妹以及她带着的六七个下手,我把她们调去开‘安居坊’,这些人我先跟着。剩下的不到三十人,有些人回家抽水还未来,还大部分是新手,你看……”
“我们的任务就是收一下尾了,离七月十五,还有十天,完全可以,如果早早完工,我还怕不好呢。”
“嗯……”计安平用稿纸扇着风,细细地思量着,事情应该怎样才最完美。
两人的完美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第二天就遭到了一次打击。
这天早上刚刚开工,两个城守衙门的差人就拿着提审的公文将老张唤走了。要不是知道承包修筑城墙任务的都是退伍老兵,直接就上枷锁了。
“这么多人,不抓你抓谁。哎呀呀,看样子你今年全白干了。”年轻些的衙役看着工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直呷嘴。
年老些的拿着黄色公文,甚是客气,“老大姐,对不住,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在堂上把你们告了。这朝令第一条就是‘不违农时’啊。”
老张马上听出话意,“两位官娘子,我可是规规矩矩地做事,从不敢违反朝令啊。”
城墙上的工友们赶紧附和,“我们可都是干完农活才来的。”
“不违反朝令,现在农时刚过,你这边就有这么多壮劳力,城墙也修到这个地方了,还说不违农时。”年轻衙役斥道。
“你说你没有违反农时,得拿出证据来。告你之人可说明了,往年你能修到一大半就不错了,现在竟然快结尾了。还有你克扣工钱,可也有人证啊。”
这话一出,这边的工友们更是一片哗然,互相看着——
“老张克扣谁工钱了?”
“我跟了老张两三年了,她只有多给,从不克扣的。”
“哎呀。万万不敢违反朝令,克扣工钱更无从谈起。”老张赶紧辩解,“这些人都是忙完农活才来的,工钱更是分文未少。不信大可把人叫来询问。”
“我们就不询问了,问话自然有城守大人。张工头,把你的人全部叫上,跟我走。”
“全部叫上?这……”此刻连树林里做木匠活的工友都聚在城墙下了。将近六十人聚到一起看着就怪吓人的。
“两位官娘。”计安平作了个揖,走过来。
“你是谁?”
“哦,这位就是抓桩采花飞贼的计安平了。”老张赶紧介绍道。
“啊,你就是计安平。”两位官娘大吃一惊,年轻些的更是尖叫起来。
“正是计某。”
“你……你怎么可能捏得碎人骨头?”年轻些的看着计安平看起来跟普通人一般无二的双手。当时那个贼看起来真是凄惨啊,一只脚被活活捏碎了。
计安平抬起手看了看,一笑,“可能是平时做这些粗活,力气大了些;再来当时事出紧急也顾不得了。”
“嗯,身处下作,而品性高洁。不错,不错,怪不得城守大人昨天还嘱咐老张叫你好好休息呢。”年长的衙役一脸亲切地看着计安平,“怎么今天没休息?”
“昨天已休息一天了。”计安平道,“两位官娘,是这样的,我们的工友都是忙完农活才来的,这点,大人问问这些工友自然清楚。只是大人说让所有人都去衙门,计某以为不妥。”
“有何不妥?”
“一来,这边共计五十五人,到时公堂上不知可有站的地方?”计安平指着四周城墙上下的人。
“这?”
“二来,这么大一群人浩浩荡荡去衙门,难免惊吓百姓;三来,这早上刚刚开工,泥浆刚拌上,材料刚装上筐,工地无人实在是……”
“你想抗命?”年轻些的面色不豫。
“不敢,不敢。”计安平连忙道,“这些工友除了一小部分是三计县的,其他的大都是白象城附近的村民,一般一个村就有六七个。”
“不错。”老张拱手道,“官娘大可每村点出一二人上堂作证则可。”
年轻衙役眼一瞪,似欲发火。
“我看这样不错。”年长衙役开口了,转首对年轻衙役道,“计善啊,你就去每村点上两个,务心不要遗漏。”
计善抿了抿嘴,“……是,我必亲自点。你们,都过来……”
“多谢官娘。”老张冲着老衙役道谢。
“谢我作什么,我一向公事公办。老张,我陪你去找找证据啊。”
“……是,是。”老张赶紧引着老衙役下城墙。
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计安平简直可以猜到是哪些人告了她们。不过,万幸,一开始,她们都没想过违反法律去赚钱。就是有小小的不合情理之处,后来也补上了。
一上午,大伙在计安平的带动下还是有条不紊地干着活,连点怀疑议论的情况都没有,计工头都说没事了,那还有什么事。
中午又早早地歇了,几个劳力在帮老古做午饭。几个小工还在做收收捡捡的活,其他人全又围到牛角姐妹的临时作坊了。
“奇怪。”计安平端着一碗清水,“怎么一上午都没人送茶来?”
“是啊。”老古道,“我也奇怪呢,平时小婉都送了两三趟了,今天还一趟都没来。一上午大家光喝我煮的清水了。”
计安平想了一下,“哎,你,去周家茶楼问问。怎么回事,钱不想挣了?”
被叫的少女听了,赶紧飞奔着去了。
听着树林里乱哄哄的吵闹声——
“这一辆做好了,得给我们赵家村了。”
“我们小田村也才有一架呢。”
“凭什么,我们三计县的路最远,得先给我们啊。”
……
计安平不由微笑,果然只要是真正有用的东西总是有人要的,“别抢别抢,要是再忘记打上‘安居坊’的标,别怪我没收了。”
一辆五米长的水车计安平跟老张商量过后定价五两银子,在工队做工的不用掏钱,三个人可以借一辆,后面在工钱里慢慢扣。多购就得按原价了。
有些村子最好,一个村子来了十几多个,一下子借了四五架水车,一个村子都够用了。有那一村只来了一两个的直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有那千里传音的本事,赶紧从村里叫几个人过来。
这一段时间几个木匠真是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大家伙那是吃饭都恨不得替她们吃了,就希望这几个家伙能省下时间来做活。
从水车试水开始,牛小角将其又做了些许改进,之后就正式出产,到现如今也出产了七八架水车了,有五架已被那心急如焚的工友扛回家了。
还有两架被计安平假公济私截留了下来,只等计明亮下次进城给拖回去,给父母减轻点负担。
计安平正想着小姑上次拖那么一车货,小毛驴真是辛苦,两个人会不会是走回去的,那么多货什么时候能卖完……
正思量着,有人远远地跑过来,“计工头,计工头。”是去周家茶楼的小丫头。
“怎么啦?”计安平站起身,“着急忙慌的。”
小丫头喘着大气,“计……工头,你快去看看吧。婉儿哥哥快被打死了……”
“什么?”计安平急了眼,“怎么回事?”旁边的人也围了过来,“怎么啦?昨天挨打今天又挨打?”
“说清楚点。”
“是。我去到周家小楼,只看见周老板和周老爷在骂人,没看见婉儿哥哥,我就问婉儿哥哥今天怎么不送茶。周老爷说……说……”
“说什么啊?小田。”
“说哥哥妹妹的还说没奸情。”小田涨红了脸,“他怎么张口就骂人啊?”
“还有呢?”
“后来我就听见婉儿哥哥和小钱儿在院子里哭了,我就跑进去看看,婉儿哥哥跪在太阳底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衣服也被扯破了。周老爷子还直骂,采花贼不到别人家,偏偏到她们家就是婉儿哥哥招来的……”
“现在还在打吗?”计安平皱了皱眉,早上听老张说什么敲锣打鼓的,她就隐隐觉得有什么隐忧了,果然是……
“不再了。就是骂得难听。”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真是的。”
“周老板说以后都不给咱们送茶了。”
“这不怕,我们自己可以烧水,不喝茶就不喝。”
“她们不想做生意,我们又不怕。”
“婉儿我看还挺好的,又能吃苦又会干活,这两夫妻还真是不知足。”
大家伙边议论边看着计安平的脸色。
“计工头,你看我们要不要……”
“要什么?”计安平一瞪眼,又转身找个地方坐了,“没茶就喝水。其他的都是人家的家务事,跟咱们有什么相关。散开散开,该干嘛干嘛去?没事干,上城墙上晒太阳去。”
大家赶紧散了,边走还边嘀咕着,这计工头今天奇怪啊,平时看她对周家姑爷蛮好的……
计安平心里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跑回周家小楼看看,可是……
随着越深入地融入这个世界,她越不敢有什么不合情理的举动,如果她表现出什么被别人发现,对叶婉儿更是雪上加霜。
中午过了不久老张就带着人回来了,一群人没有垂头丧气,倒是兴致勃勃,似乎参加什么集会回来一样。
“怎么回事?”计安平知道可能不会有问题,但是对于这群人的兴奋劲就不能理解了。
“城守大人真是个好官。”
“衙门真气派。”
“内皇城真是大啊,光门前的路就像是走不到尽头一样。”
“我们还登了百誉楼。”
喂喂喂,你们不是去过堂的嘛,一个个怎么旅游去了。
经过老张的讲解,计安平才知道,原来上午老张以及十几个工友跟着衙役到了衙门,城守大人早已等着了。
原告是白象城的一户普通百姓,只说自己不忍有人公然违背朝令,所以才状告老张。
至于克扣工钱则是先前在老张工队做了半个月,做事偷懒卖滑的一个人告的,当时她被计安平说过几次之后,就不告而别了,工钱也不拿,计安平在工队里问到她的同村人,上次此人回去送水车时已把钱带给其家人。
这次老张上堂之前已准备好所有的证据,修城令、账本、上次卖牛的欠条、砍伐令……
正好那位同村人也在衙役所点的十几个人之中,一上堂就叫,邱二,你在这儿。上次就不告而别,你的工钱我回家带给你老娘了。
城守大人随便问了两句,就宣布退堂了。有违农时之事她还要调各地地保账本来看。
至于克扣工钱则是原告无中生有,属诬告,按律当处以五十大板,但在老张的求情下,只打了十板。
城守大人对老张能做到工事农事两全其美大加赞赏,对工友们所说的吊架水车更是感兴趣,直说有空要来观看。
出来后老张心情大好,正好白象城最高楼白誉楼正在城守衙门不远,就带着一群人去登了一回。
“还有馒头吗?”
“给我们留饭了吧?”
一群人边说边挤到灶边去了。老张请了登楼就不请吃饭了,一群人还是回来吃饭。
“有有。小计说你们中午肯定会回来。”老古正挑着洗好的两筐碗碟回来,赶紧招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