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计安平拎着给家人买的东西,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周家小楼。
“快走,快走。早去早回。”老张站在门口直挥手。
叶婉儿看了她们一眼,挑着木桶走过周家小楼,转到屋檐后才慢慢探出头来。
计安平回头正好看见他,两人相视一笑。计安平摸摸鼻子,大踏步地走了。
赶到南门车马市的时候,天已大亮。
计安平找到头天已来打过招呼的赶车的计把式,计把式正好把车装满,两人趁天凉赶紧出发了。
计把式是下计县人,靠赶车为生。她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白象城,经常也帮县上小商小贩捎点新鲜货品回去。
虽然计安镇与下计县接壤,但两人都不怎么认识,故一开始两人都沉默不语。
计安平是满腹心事,不知回家如何面对家人。而计把式则不停思索着这位计老口中“诗书满腹、才高八斗的计安镇计家村的‘读书堂’的大小姐”怎么是一个身形矫健、面色红润、肤色黝黑、目若含光一脸威严的苦力人,县上几个在“读书堂”读书的哪个不是文质彬彬、身形削瘦、肤色苍白的青葱样貌。
计安平从昨晚就开始想回到家应该怎样面对计安平的家人。
计安平的母亲计明之是个屠夫,好像是接的计安平外婆的班。父亲赵秀心是这个时空普通的家庭主夫,性格柔中带刚。
父母对计安平十分疼爱,虽然家境不富裕但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可说得上是有求必应。
计安平十八年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堂里度过。家里的田地、生意父母都不让她操心。不过计安平还算个争气的,在学业上确是出众。原本三年前在先生的推荐下她就可以参加当年的岁考,可是因为考虑到家里的经济问题,她自愿推迟三年,只说当年没甚把握。
白象国普通人家的女子想要出人头地,一般只有通过科举一条路。而科举也并不是随便就可以考的。
首先要有秀才资格的人出面保举,才可参加三年一次的岁考,考中即为秀才;考中了秀才的人才能参加同年六月举行的三年一次的科试,过了科试才具有了考举人的资格,再参加八月举行的三年一次的乡试,过了乡试即为举人,才有了做官的基本资格。如果考中秀才又没有考中举人的话,就必须进入官府举办的官学学习,不可再进私人办的学堂了。
计安平就是怕会花费三年的高昂官学学费,才不去考秀才。等她十八岁这一年,她相信自己一定能一年通过三场大考,而这个年纪做个小官也勉强可以胜任了。
哪知三年后,先生因病返乡,整个下计县有举荐权的秀才只剩下计安平的亲奶奶计严——“读书堂”的山长。这位和二女儿一家独居乡间的老太太也不知是年岁大了糊涂了,还是怎么回事,举荐的三个名额一个没给长孙女。而计安平一家直到临考前一个月回村给老太太拜寿才知道这件事。
计安平一想起这事,心里就是一阵难受。在她印象里从小奶奶就不待见她们一家,要不然母亲也不会在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搬到镇上接外婆的班,从一介书生一下子变成了人人眼中看不上的屠夫。
当时看着老太太若无其事地说着三年后再考,计安平一阵气闷,忍不住当场砸了碗,跑了出去。
屋里气氛不佳,叔爷爷赶紧让小辈都出去。
大堂妹计相才又跑来对她冷嘲热讽,计安平一想起这个人天天跟自己在一处读书,在自己说起今年科举肯定能考中时的附和就一阵气愤,举手就打,不一会两人就厮打在一起。
两人怕惊动长辈打着打着到了后山。一时不察,竟然靠近了后山的悬崖。计相才背对悬崖,计安平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重心失衡。
计安平赶紧脚下一转,把计相才转了上来,手也抓住了一旁的小树,正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力气大,就感觉一股大力从正面传来,把她推下了悬崖。
计安平闭上双眼,她一直想不通,好好的,计相才为什么要推她,虽说从小就不亲近,但是仅仅为了一个她已经得到的推荐名额就……
她难以置信。
哎,不知这次回去又会面对什么样的憋屈事。
计安平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大弟计倩儿,比计安平小三岁,是个温柔腼腆的小男生;二弟计娴儿才十岁,从小就有股泼辣劲。在镇上常和邻居家小玩伴打架,还曾经用计安平偶尔讲的小故事骗小玩伴的零食吃。
“吁!”车把式把车停了下来。
计安平也看到了前面有一条大沙河。河水不是很深,清澈见底,河上没有桥。
车把式跳下车,“计丫头,这河得自己蹚过去了。”
“那你这车怎么过去啊?”计安平从货堆里钻出来。
“没事。我都习惯了。我先用驴子把东西运到对岸,再回头拖这个空车。就是麻烦点。”车把式边说边把货往驴背上放。
计安平帮她递着货,“我们必须过这条河吗?”
“那是啊,河那边又是大路,再走上一个时辰就到下计县了。”车把式看了看天色,“今天我们走得早,估计到家天还黑不了。”
“老大姐。你带这么多草帽、草席、料子的,自家有店铺?”
“我哪有那个本钱啊。是我们县‘金绣坊’托我带的。”
“金绣坊”是“下计县”最大的一家铺面,经营范围很广,下到针头线脑,上到金银玉器都很全面。算得上这个时空的大商超了。它在三计县都比较有名,说起东西是在“金绣坊”买的,大家都会羡慕。
计安平摸了摸草帽,嘿,用得还是她的反结法打的呢。怪不得工队里休息的时候经常看见有人在编,可除了人手一顶,其他的也没看见堆在哪儿。原来是到了这儿,也不知是哪位脑子灵活的带的头。
车把式一手扶着驴背上的货物,慢慢地趟进了河里。
计安平看着剩下的小半车货,摸摸下巴。又看了看车把式的背影,围着小车转了起来。
计把式的小驴车是这个时空常见的交通工具,下面两个轮子,上面架上一顶简陋的木棚子作车厢,大都是自家用两轮车改装的。计安平记得小的时候自己家也有,后来送给小姑做货郎生意了。
计安平把车轮下面连接的麻绳松开,一手托住车下面的横梁,一手抓住车边,稍一使劲就抬了起来。掂了掂,还挺轻松的。于是轻快地趟下河去。
计安平走到河中间,见计把式已卸好货正往回走,忙招呼道:“计大姐,你快点把车轮子拖过来。”
计把式定睛一看,“哎哟!你小心,小心。”拖着驴子就冲上来要接。
计安平躲了一下,“没事。不重。你把车轮拖过来。”
计把式两手虚虚地张着,看计安平一脸轻松的样子,“你不觉得沉啊?”
“还好。”计安平笑笑,绕了过去。
计把式扭头看着,一脸不可思议。她知道这些可不轻,除了面上的一些轻巧货物,里面还塞满了食盐。要不是为了这个东西,她早上会再等几个人才走的。
计把式牵着毛驴,几大步奔到对岸,把车轱辘架到驴身上,赶紧又往回赶。
计安平已走到她放货物的地方,顶着车厢,优哉游哉地看着风景。
河水由西北方向向东南方向流动,“这河是不是从我们那边流过来的?”向上没多远就被山林树木隔断了视线。
“是啊。都是从象牙山流出来的,在上面牛家村附近分了叉,一条小些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条,另一条大些,就是早上我们出城看到的护城河。”
“那从我们那儿沿河到白象城那边大概有多少路啊?”计安平看计把式已摆好车轮,掂了掂手上的车厢,蹲下,侧着放下,矮身出来。车厢一放到车轮上,车轮就下陷了一指多长的深度。
“起码得有八十多里吧。”计把式见计安平脸不红气不喘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由啧啧称奇。“你这丫头身体还真好。这一车可不轻。”
“呵。天生的。”计安平晃晃胳膊。也不知当初是怎么从计家村漂到白象城外的。
“哦。”计把式突然恍然大悟,指着计安平道,“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以前我听人家讲哪里出了个小孩子,劲特大,五岁就抓住两个拍花子,还把人挂在树上,吊个半死。”
计安平脸一热,厚着脸皮承认,“那是我十岁时候的事了,也没吊,只是把她们绑在树上了而已。”
“真是你啊。哎呀,想不到这事还是真的。”车把式有些不敢置信。
“呵呵,运气好而已。”先是跟同窗跑县城里玩,看见城墙上贴着海捕文书,哪知转头回老家就碰上了。那次还得了县里十两银子的赏。
“了不得,了不得。”
当两人再次出发的时候,已熟悉了不少,自然搭起话来。
“大姐,你这多久去一次白象城啊?”
“半个月左右吧。看有什么事,要是没什么事,大半个月跑一趟,要是有事啊,半个月跑两趟都有。”
“哦。那你下一次到白象城是什么时候啊?”
“这得看。这一次去,还是为了送计老她们一批人。下一次没意外,就得十几天后了。”
“这样啊。”计安平急了,“那我怎么回城?”
“你什么时候走?”计把式有些奇怪地回过头来。这位不是听说还在读书。
“五天后就得走。”已跟老张说好回来就把工队分成两队。现在人手充足,计安平就想在工程完成后,能留住一些人手,这样就势必要找一个长久的营生做。五天处理所有的事情应该够了。
“这样……你要不去问问你们县的姚头。她也常跑白象城,这次没看见她,可能再过几天会进城。还有上计县的计云,她是新手,才跑没多久。”
“哦。那还好。要不然我就得走了。”八十里河道,路程怎么也得上百里,三四天的脚程。
大路平坦,一路顺遂。
记忆中很少有这么平坦结实的大路,“这边路还不错,跑车很方便。”
“那是。这样说起来倒要感谢土匪了。”
“土匪?是很多年前盘踞象牙山的那些人吗?”计安平来了兴趣,小的时候偶尔听大人说起过。
在她出生前象牙山被一伙土匪霸占了,后来被官府剿灭了,听说当时杀的象牙山流出的水都是血水,一个多月才转清。
年轻人骨子里总是有一股血性,好勇斗狠。不过大人显然不想提起此事,同窗们偶尔提起此事也是猜测的多,能说清缘由的少。
“是啊。当时官府就是从白象城调的兵,这条路啊就是在一夜之间修起来的。”计把式用驴鞭抽了抽晒得发白的沙土地。“‘上计县’‘中计县’‘下计县’三县人要是出门都得走这条路。”
计安平赶紧奉承:“要想富,先修路。所以‘下计县’才比其他两县发展得好。哎,计大姐,你给我说说土匪的事呗?”计把式看样子差不多四十多岁,事情发生的时候正年轻,肯定知道详情。
计把式被计安平说中心坎,很是高兴。她常年跑车,脑子也比其他人活络,跑车时没少和乘客侃这些。再加上她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一丝想要讨好的情绪。
“呵呵。想知道?”
计安平赶紧点头。
“那就告诉你。你要是问别人,别人未必会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也未必有我知道得这么详细。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