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什么事情吗?”慕书玉走过去一点问道。
这老者的长相慈眉善目,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普通人家里能够用得起的料子,更何况,他身后的两个随从可是佩着刀呢。
要知道大盛朝有所谓的武禁,对于兵器的管辖有严格的规定,禁止普通百姓带刀出门。
这里的“刀”指的是长刀、大刀、剑一类的武器,有尺寸规格要求。
而一般来说,普通百姓若是拿个菜刀或者匕首出门,只要不放在明面上,根本没有什么问题。
但显然,慕书玉眼前的这两个随从随身携带的佩刀却是属于被管辖那一类的,除了从军者以外,通常只有侍卫、衙役等这类职位才会被允许佩戴刀具。
这名老者估计出身不俗,不知道来栖山村里想干什么。
或者说,难道是冲着她来的?
慕书玉的心思霎时转了几回,等待着老者的回答。
她倒是不怕老者对她做些不好的事情,车夫和护院还等在不远处呢。
老者笑道:“你是慕书玉?”
话虽然是疑问句,可神情却是肯定。
慕书玉一愣,心底不免升起几分疑惑和警惕,道:“你认识我?”
老者:“青州县的小神童谁不认识。”
慕书玉:“那还是有很多人不认识、不知道的,我又不是银票,人人都相熟。”
“你从哪里打听的我,又为什么找来栖山村?”
老者不禁被慕书玉的前一句话给逗笑。
面对眼前年岁尚小的孩童,他放缓声音说道:“别害怕,老夫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幅画作。”
“后来再加上其他的一些原因,这才决定动身前来青州县栖山村看看你。”
“看我?”慕书玉闻言,表情若有所思,却也显出两分不解。
她道:“您得到的画作与我有关?其他原因又是什么?您……”
这名老者难道与她娘相识不成?
想到这里,慕书玉不由地瞥了眼庄子的方向。
老者注意到,一笑,却先是招呼身后的一名随从上前来,让其解下背后背着的东西,继而放在石桌上面。
慕书玉这才看见原来老者随从的身上还背着三个画筒。
画筒在这里也被称为“卷筒”。
筒,竹管也,就是由竹子制作而成的装画用具,而在书房里用来装字画的瓷器则叫做“书画缸”,为文房用品。
由竹制作的画筒需得打磨上漆,筒的一边或者两边打通,换上塞头,筒身雕饰出漂亮的花纹,或者复杂的竹刻镂空浮雕。
这类外表看起来就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画筒,拿出后在一定程度上还能显示拥有者的身份地位。
就跟卖商品似的,有好看的礼盒包装总会卖得贵一点,带出去也有面子。
老者随从带着的三个画筒无疑就是如此,可不像寻常普通的人能拥有。
慕书玉瞅了眼,道:“您说得到一幅画作,总不能是要拿出来让我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来品鉴。”
“但既然此刻已经摆在我面前了……”
“这其中一个卷筒里面难不成装的是我的画?”
慕书玉一脸“我猜的对不对”的神情。
老者:“你这五岁的孩子可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怪不得旁人夸奖你早慧、聪明出众。”
“旁人”是谁?
慕书玉想了想,脑海中的人物暂时无法对上号。
“你猜的没错,但也不全然准确。”老者笑着继续说道:“不止一个卷筒,这三个卷筒里面装着的都是你的画作。”
“其中一幅画是我机缘巧合得到的,另外两幅画则是我主动去要来的。”
“要来?”
数一数,她这一年半以来较为“有名”的画作就那三幅。
慕书玉不由地睁了睁眼睛,脱口而出道:“您认识林知县?”
林若,青州县知县大人,有一儿子叫做林兴,比她大三岁,目前也正在县学读书,恰巧是她同窗,是她的好友之一。
慕书玉这神童之名能够在青州县里传扬出去,期间大半多亏了林若林兴两父子,尤其是林兴。
这一年半以来,自从她入了县学,两人成为朋友后,林兴没少在他父亲面前、或者对其他人吹嘘夸奖她,次次能当个捧场王。
是以,林若这个知县大人对她也逐渐熟知。
后来,赶上林兴生辰,慕书玉画了两幅画当作贺礼送给了林兴。
林兴那时简直喜上眉梢,随即心满意足的收下。
但没过两天,林兴就表情失落沮丧的来找慕书玉,告诉她,那两幅生辰贺礼全都被他父亲要走了,一幅画都没给他留。
不过,倒是给了他不少零花钱。
但是银钱也不能变出画来。
所以林兴依然“悲伤”得很,并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直望着慕书玉。
……
再重新画两幅是不可能的,慕书玉不吃他这套。
可林兴一直求着,既说好话又请客吃饭,慕书玉到底态度松动了,之后又给他送了别的新奇一点的礼物。
林兴这才如愿以偿。
再后来,另有一幅画被她送给了好友之一的赵俭。
赵俭的父亲赵三旺在青州县里开酒楼,名为“有客来”,生意非常不错,家里不缺钱。
原本这幅画被赵三旺赵老板挂在了酒楼的大堂里,逢人就夸一通他儿子赵俭的同窗好友——也就是她有才。
但没半个月,这幅画就被人给买走了。
赵三旺托儿子赵俭还给慕书玉带个话,表示一下歉意,说他本来不想卖,毕竟是儿子同窗送的礼物,挂在酒楼大堂里无非是想要显摆一下。
可是谁能预料知晓到,后面竟然被人给瞧上眼了,不卖不行,买家人的身份他赵三旺惹不起。
不得不卖,就是对不住她这一份礼物的心意了。
赵三旺没有因为她是孩子就不尊重她。
慕书玉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是一幅画,卖了就卖了,有人欣赏是好事,说不定她以后还能靠这赚钱呢。
当然,这是玩笑话,旨在宽宽赵俭小朋友不好意思的心。
画被人买走,据赵俭听他父亲说,买画之人也是商人。
商人也分三六九等。
那位买家出手挺阔绰,见赵三旺初时不想卖,便亮出商号,赵三旺这才为难的同意下来。
此刻,见老者随从打开一个画筒,倒出其中的画作并展开,待慕书玉瞧清楚,认出来正是她先前送给赵俭的那幅画。
紧接着,随从又打开另外两个画筒,倒出画同样铺展在石桌上面,也的确是林若林知县家里的那两幅画。
慕书玉瞅完,抬眼看了看老者。
看来老者说的“机缘巧合”应该是别人献给他的。
既然老者都能从知县大人的手里“要”来两幅画,可见身份不低。
“老夫最近才认识的林知县,幸而他肯割爱,这才让老夫又得了两幅画。”老者道。
慕书玉:“所以您因为画过来找我,是想问什么?还是想做什么?”
“老夫想问一问你,这三幅画各自都取了什么名字?”
“仅此而已?”
“没错,仅此而已。”老者笑着捋了捋胡须道。
慕书玉:……虽然不是很理解,但说说也无妨。
“《东海龙宫取定海神针》、《地府强销生死簿生年死月》、《裂山碎石,蹲坐山巅的齐天大圣》。”
慕书玉很淡定地说完,摊了摊手道:“这三幅画就叫这个名字。”
老者身后的两个随从听罢,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到底是小孩子,取名真是“趣味”。
老者则是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来。
再看这三幅画。
《东海龙宫取定海神针》——整幅画面中,无数深浅不一的蓝色组成了东海海底的景象,线条抽象朦胧、并不写实。
可让人一眼看过去,却能够立马看明白冒着气泡摇晃的海面下、深邃至昏暗的海水中寂静矗立着煊赫神秘的东海龙宫。
而在最深的蓝、几近墨色当中,则有一抹璀璨的金色出现,由底部延伸到顶,正是定海神针的样子。
慕书玉在画中掺杂了现代的绘画技法,以略微抽象、十分华丽为主,先夺人眼球,但风格并不细腻,反而有些粗糙。
毕竟在画这一幅画时,她也要考虑到自己的年龄。
再怎么神童,画作也不能超神,得按照实际情况来规划出一条并不出格的“满分”线。
而她则根据这条线再来判定需得画到哪种程度。
就是——以她这个年龄画至最好、令人惊叹,但仍有缺陷、不足之处。
画中颜料部分更是她为了“添彩”而费心找来的,当然,是拜托娘多费点心,寻一些不太常见的颜料。
例如画里所用的深浅不一、色度不同的蓝,就有群青粉末、石青、石绿、由植物中提取的花青、蓝靛色等。
定海神针的金色则是铜粉混合着其他材料,制成一种色泽金黄的漆料。
花青溶于水,能和画面的底色融为一体,可表达阴影感,石青有覆盖性,色泽也显得更为亮丽,可用来表达·凸·出感。
其他的蓝色在画面里也运用的恰到好处,彼此和谐,深浅搭配适宜。
海底多是颜色浓重之处,却看起来并不俗气,反而因为这些蓝相得益彰,奇妙的突出海底特有的冷感与深邃。
这幅画虽有缺点,但却可以忽略不计。
于老者而言,更多更应被注意到的是可以被人称赞惊奇的绘画技法、笔触,整体显出的韵致。
若不是提前知晓,实在是难以想象这幅画作竟然会是出自一个孩子手下,可到令人拍案叫绝的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