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九月天气宜人,夜晚,曼哈顿游人如织。
人们或者挂着兴奋的笑容欢快穿梭于人群,或者茫然无措不知东南西北,手持地图不时低头对照建筑的也大有人在,人群中时不时因为知名演员的出现而响起声欢呼,继而就是快门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百老汇大道,纽约的戏剧艺术中心,这里剧院林立,灯火不息,歌舞不停。
追逐戏剧艺术的人从世界各地汇聚至此,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会黯然退场,只有一部分幸运儿能得以光辉迷人。
克丽丝·温亚德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
她甚至不需要像她的母亲沙朗·温亚德一样从百老汇最小的舞台开始表演,她从母亲那里那里继承了美艳的容貌、优越的演技和丰厚的财富,跳过了一步步打拼的过程轻易成名,她拥有几乎全世界的大荧幕,百老汇的舞台对她而言不过是调味品。
今天克丽丝·温亚德来此只是出于人情关系,给一出新剧目捧场,因此她盛装打扮,高调地出现在包厢里。
她的降临给本就星光熠熠的百老汇又增了一些亮色。
没有人知道,美丽的皮囊之下藏着不堪的灵魂。
隔着一段距离的包厢里,有人向她致意,克丽丝认出那是曾经合作过的编剧,因此回以微笑和招手,隔壁的另外一位女明星兴奋地做了个向她献出心脏的动作,克丽丝回以飞吻,女明星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尖叫。
剧院光线渐渐暗下来,克丽丝终于得到了一些清净,然而手机轻轻震动起来。
受到召唤的是另一个她。
“aak?frobourbon”
新干线上也正有一场谈话在发生着。
“您在确定一起谋杀案会发生的前提下,只是看着,而没有多做什么……这就是您想要让我们了解的事。”
久保田穗的回答就像是一场自白“我不是个恶人,但我也不是那种单纯地相信法律和正义的好人——我的学弟学妹是,我很佩服他们在见过人心险恶之后依然对世界抱有善意,但我很难做到这一点。”
抱抱熊插嘴“仅就我个熊而言,我对您有充分的理解。”
久保田穗面露微笑,轻抚熊脑袋“我做的一切事情,首先以自己的能力为考量,我能阻止一起事件,但我无法消弭杀意,落合馆长对死者的恨意已经默默滋长了很久,他是个热爱艺术的孤独老人,对善恶是非有独属他自己的一套准则,改变这样的人,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高山康介斟酌着说“倒不是在评判你的对错,我只是想说,仅就美术馆的杀人事件,报警其实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
“这就是我行事方法的第二个特点对于善恶是非,我也有独属于我自己的一套准则。跟你们相比,我的善恶观念非常原始,你可以当我是山野精怪一样,喜怒无常,野蛮不驯。这很傲慢,我知道,但是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啊。1”
高山康介这次思索得更久了一点“实话实说,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并没想到您的情况如此……复杂。”
“现在认识也不算晚。”
高山康介瞥了她一眼,接着就凝眉不语,久保田穗从他身上看出了一股子欲言又止。
她有点不明白高山康介在藏着什么不愿意说。
这情况很复杂吗?“久保田穗此人善恶观念十分朴素,但是对于现行的法律和社会规则抱有相当的尊重”,她想要给对方的就是这样一个信号而已,为什么高山康介会是现在这种反应?
高山康介也很苦恼。
他完成调查之后又把关于久保田穗过往的资料拿来重新研究了一番,这才最终得到一个结论久保田穗对社会规则和现行法律不以为然,但她出于主观和自愿,在社会规则和现行法律的约束下行动。
他本以为情况仅此而已。
但是今天,对方表现出来的对于“未阻止落合馆长犯罪”的介意,让他推翻了这一念头。
她说的那些话,她对于“确认落合馆长会犯罪”的过度强调,让高山康介有种感觉似乎久保田穗对自己有极高的道德要求,并且因为自己的行事不能完全满足这种道德要求而感到不快,这种心理和行动上的不协调又导致了一种自厌的情绪,使她一方面希望向外谋求肯定、一方面却又对向外迈出一步充满了抵触。
那个只属于画家的王国,或许正是这种矛盾的体现。
可这种内在心理和外在行动的不协调是怎么造成的?
莫非是有人向她灌输了这种与她性格不符的道德要求、或者强制她做出了不符合内心所求的行为吗?
着简直就像是……
高山康介忽然灵光一闪,他呆坐在原地,心神巨震。
这种道德认识与行为的割裂,这种自我怀疑、否定,这种想要自我隔绝于光明的自厌情绪,这简直就像是曾经的他自己——还有他的那位朋友!
难道……
被高山康介惦念的朋友此时正在聆听国际知名女影星的嘲讽。
“你搞得神神秘秘的,就为了问这点小事?”女影星的声音里带着诧异,“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无聊的人?”
“无聊吗?”波本轻声笑道,“或许吧,不过这跟我正在调查的一件事有关,而我也不想就这种事打电话咨询其他的组织成员——琴酒大概会直接挂电话吧,朗姆更不耐烦这种小事。”
“哦?所以你就来烦我?”克丽丝·温亚德,也即组织成员贝尔摩德嗤道,“‘代号在原主人死亡或者叛逃后会不会重新启用’?全世界有那么多酒种,组织都还没有用过一遍,何至于到要考虑这种问题的地步。”
“如果有呢?”波本坚持询问,“比如,如果有某个代号实在跟某个人太过相符?”
“……我要挂电话了,波本。”
“别这么无情嘛。”波本放软了声音,“就当是一种友好的互助——毕竟我也是为了组织。实话跟你说吧,我怀疑有人冒名顶替组织成员在行动,虽然只做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毕竟令人讨厌,对方或许是我们曾经合作过的帮派杂鱼,巧合知道了某个代号……不过以防万一嘛,如果成员之间真的存在代号继承制度,那我继续行动下去,搞不好就不小心杀掉了谁的继承人了。”
“那这人还真是不知死活。”贝尔摩德冷笑道,“代号交接的事情我不知道过去有无案例,但至少最近没听说过。”
“很好,非常感谢。”波本温柔地笑道,“那么,为了感谢你的帮助——温亚德女士,请给我个机会,今晚开车接您下班吧。”
“……你人在纽约?”
“就在剧场外面。”波本降下车窗,“听到了吗,外面可是充满了你粉丝的尖叫声呢。”
路人兴奋的谈论声被手机收入,那边的贝尔摩德果真听到了属于百老汇大道的声音。
女影星脸上浮起玩味的笑容“既然你如此诚心实意,我就给你一个服务的机会——到中心剧院的门口来接穿着黑色长裙、戴眼镜的棕发女人,就现在。”
“温亚德女士要参加的活动尚未结束吧?”波本发动汽车。
“克丽丝一直都是个任性的女人啊。”贝尔摩德笑道。
波本在约定的位置接到了约定的人。
车门关闭,波本发动汽车,车子以高速驶向长岛方向,贝尔摩德撕掉伪装,轻轻舒了口气。
“说吧。”她问,“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验证一件事。”波本从后视镜里与后座的贝尔摩德对视一眼,给她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关于你,和bo的关系。”
友人正在进行危险谈话,高山康介也又加强了几分警惕。
久保田穗身上那些不寻常的地方浮现在他脑海中迷失的过去,转换的性格,巨额的财富,神秘的画作,未知的情报来源……
被他分析着的久保田穗自己却毫无自觉,她逐渐等得不耐,轻敲小桌板,为这段谈话做了结束语“既然贵方认为我们之间可以进行合作,那我希望贵方能够好好调查我给出的线索,案件侦办不易,这我知道,我给出的目标人物只是走私链条之中的一环,他们还有上游和下游,甚至可能还有某种倚仗,要破坏整个链条没那么简单,这我也懂——但是既然我给了你们时间,也请贵方给我时间,来建立对你们的信任,信任的前提依然没变我要看到某些人被捕的新闻。”
高山康介眨眨眼睛,顺势结束了谈话“既然这是您的要求。”
波本的危险谈话几乎是同时结束。
被枪指着后脑勺的感觉并不好,但这是必须冒的风险。
被威胁的时候他甚至把油门踩得更狠了些“建议你保持冷静和稳定,不然温亚德女士和她的司机就会以‘危险驾驶的范例’这种可笑身份出现在明天的晨间新闻。”
于是贝尔摩德冷静了下来,虽然还有点恼火,但至少枪口落了下去。
他冷不丁问“为什么是‘贝尔摩德’?”
“……什么?”贝尔摩德的思绪短暂地打结了。
“我是说代号——有什么含义吗?我其实一直很好奇,组织给成员的代号都有些什么意义,比如波本,嘛,很普通的酒吧常见品种,但是‘贝尔摩德’2,好像就有一些神秘感。”
“……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能随意闲聊的程度吧。”
“就从现在开始改变这种现状吧——也算是一种进步不是吗?”
贝尔摩德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随便取的而已,能有什么含义。”
“那我或许可以申请换个代号什么的?”波本像个阳光少年一样笑了起来,“比如,干邑3,苏维翁白4,唔,你觉得芝华士5怎么样?”
即便因为秘密被道破而心情沉郁、并不想做任何表情,贝尔摩德还是没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你这个人有时候真是无聊得令人吃惊。”
“我只是有非常强烈的好奇心,发现了一个令我不解的问题之后,就总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这种个性最好用在组织之外的人身上,在组织内部,知道得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我倒不这么认为,现在我们两人和平地坐在这辆车上,我对你的好奇心居功至伟,不是吗?”
那把枪再次抵在了波本的后脑,贝尔摩德眼神冷酷“你最好不要说下去了——我现在心情不好,说不定真的会做出一些不冷静的事情。”
“好吧好吧……”波本不以为意,“那么我们继续讨论前一个问题我真的不能把代号换成芝华士吗?或者我可以称呼你为‘苏维翁’?至少以刚才的举动来看,这个有‘野蛮’和‘放纵’含义的单词真的非常适合你。”
“事不过三。”贝尔摩德给出最后一句警告,这才收回了枪,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平和,“如果你不介意苏格兰是个叛徒这件事,我倒是也无所谓从今天开始称呼你为芝华士,但这种随意变更代号的行为是否会被那一位视为反叛我可说不准。苏维翁倒是个好名字,不过我对我的代号很满意。”
“唔。”波本轻轻笑出声,“巧了,其实我对自己的代号也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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