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段宥不疑有他,郝檬的精神转好,他只顾得上高兴。
她刚说完,段宥就去把船票订了,预约了午餐。他兴致勃勃,还为此打扮了一番。
郝檬问他“你这么兴奋干什么?”
“很难不兴奋,”段宥说,“你难道不是吗?对于你来说,这是对你父母的爱情的那个……巡什么?对了,他们为什么不自己过来呢?因为没有时间吗?”
郝檬的表情让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对不起,我是不是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看他这个忽然变得小心翼翼的样子,郝檬知道他应该是想歪了。
她也不打算纠正,也不回答,就算默认。
段宥的神情变得更加温柔。
这样一来,郝檬身上偶尔出现的悲伤的情绪也有了解释。只身在芝加哥的时候,郝檬一定很孤单吧,她太需要别人的陪伴和安慰,所以才有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他完全忘记了他和郝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晴空万里,海湾风光,浪漫的甲板午餐,一切设想都是美好的,可惜现实很残酷——郝檬晕船了。
当初坐观光船都没事,坐上大船反而受了罪。
她隔三差五就得去吐一吐,幸好吃的东西不多,最后只是干呕罢了。
段宥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走水路。
到后来郝檬就蹲在厕所守着马桶。他哭笑不得,让她最起码出来喝口水。
郝檬说“我发誓我这是最后一次坐船。”
“好好好,”段宥在外面应着,“我们以后都不坐船了。”
他俩就保持着一个在外一个在内的状态到了圣坛岩的下方水域,都没有吃东西。这个状态是不可能去爬山的。
好在这里有小型的游客商店,能买一些食物充饥。
郝檬还是没胃口,硬撑着塞了点吃的进去,还得细嚼慢咽,生怕再吐出来。
缓过了神,她才有时间打量这里的景色。在阳光的铺洒下,狭长的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绿色的山体,连灰白色的岩石也清晰可见。
圣坛岩的下方是三面陡峭的悬崖,抬头望上去,崖壁又高又平整,简直像是被刀劈开的。听说这面崖壁有六百米高,真是鬼斧神工。
他们选择从旁边开辟的山路往上爬,走了不到一半,郝檬就没力气了,蹲在地上喘气。
段宥的步子只好走回来,落在她面前。然后她的眼前一暗,是段宥也蹲了下来,两只大手握住她的手。
“要不要我背你?”
郝檬说“我一百斤。”
段宥仰头大笑“才一百斤,你也太瘦了,到我背上来吧,嗯?”
郝檬倒要看看他能逞多久的强,果然趴在了他的背上。
段宥托住她的大腿,往上掂了掂,然后再次出发。
周围还有其他游客,尤其是女游客,纷纷投来艳羡的眼神。
郝檬拍他的脸,说“姑娘们都在看你呢,你可别中途背不动了。”
“谁说我背不动了?你这么轻,再来一个你我也背得动。”
郝檬笑着说“那我再去叫个姑娘来让你背。”
“我才不背别人呢,我又不是马,”段宥不满,“这是我第一次背人。”
段宥真的一路把她背到了靠近圣坛岩的一个缓坡。他们来得晚,这里已经站了不少人。有几个和他们一块儿走上来的,一个个喘粗气咽唾沫,还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的。
反观段宥,双手叉腰,好像稍微做了个几个深呼吸就平复了,只是额头上汗涔涔的,胸脯还在一鼓一鼓,显得很可爱。
他这是在装没事呢。换做是平常,郝檬应该就会笑了,可她今天笑不出来。
段宥终于偷偷调整好了呼吸频率,开口说“不知道我们能不能看到。”
“看到什么?”郝檬问。
“当然是你想看到的东西。”
郝檬的心被这句话击中了一下。段宥总是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叫人肉麻的话来,真不知道害臊。
“是啊,”郝檬不抱希望,“要是能看到就好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段宥走得很慢。郝檬知道他在迁就她的步子。
段宥看了她好几眼。他说“我以为你会来牵我的手。”
之前郝檬都是这么做的。她不知道自己有时候会有些粘人的小动作,也不知道是在谁身边养成的。
“哦……”
郝檬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那,那就牵?”
段宥一撇嘴。“好敷衍啊,以后就叫你好敷衍好了。”
郝檬“……”
最后还是段宥主动过来牵着她,因为她看着真的太虚了。
马上就要登上圣坛岩时,有人惊呼一声“快看!!”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响起,郝檬和段宥对视了一眼。
不会吧?
他们跑了两步,刚一露头,就为远方那奇妙的一幕定住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那一定是神话存在的原因,是太阳之神落在尘世的幻眼,是从奥丁指尖坠下的圆戒,是美与壮阔的完美联结,是自然凝成的馈赠。
她忍不住跑向这从未见过的,如此美丽的日光。
高扬的断崖之下,滚滚的湾水淌入海的尽头。漫长的天空看不见一朵多余的云彩,呈现出来一片无暇的靛蓝色,一条淡淡蓝金的弧线横贯而过,弧线正中央的位置,两个环形的光晕浮现,与弧线的连接处熠熠生辉,将菱形的太阳包围。不,与其说那是太阳,或是颗宝石,或是团焰火,更像是一扇门,镶嵌在天幕之中,灼热而炽白,是光明留下的圣洁,介于人与天,介于生和死。
水流拍击着崖岸,也如同拍打在她的心房。
这就是当年父亲想让母亲看见的景象吗?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场面?
滚烫的热泪自眼眶滑落。
如果被其他人看到,一定会觉得她过于激动,在心里嘲笑她丰富的情绪吧。
可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些了。
更深处的记忆一幕幕从她眼前飞逝而过。
她刚刚懂事的时候,曾经与父母一起去了游乐园。父亲喂母亲吃了一个甜筒,她哭闹着说她也要,于是母亲笑着把甜筒递给她,用手帕为她擦拭嘴角。她笑着说“我最喜欢爸爸妈妈了!”
母亲就问她,是喜欢妈妈多一点,还是喜欢爸爸多一点。
她说“我不要选,我都喜欢!”
母亲笑得站不稳,靠在了父亲身上。
她被判给父亲的那一天,正是黄梅时节,申城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母亲打着透明的雨伞,穿着黑色的长裙,在雨中喊她的名字。
“檬檬。”
“檬檬。”
奶奶说你妈妈在怀你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柠檬。都说酸儿辣女,以为她会生个男娃,其实生了个姑娘。你爸爸就说呀,柠檬好,柠檬对孕妇身体好,又叫益母果,以后的孩子就叫檬檬,当个小棉袄,以后他不在家,就让宝宝多陪他妈妈。
奶奶说,你看,他们从前多相爱啊,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泪水模糊了视线,郝檬吸了吸鼻子。
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原来连回忆也都剩下了美好的那一面吗?
这或许是命运对她的眷顾吧,竟然在她快要死的时候,赐予她一场惊喜,一个奇迹。
不管是与段宥的偶遇,还是这轮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幻日。
她无声地哭泣着,借这种安静的方式来宣泄。
为什么她就要死了呢?
二十多年来,她努力活着,对自己的人生少有不满,也少有遗憾。
她有恋恋不舍的朋友,有体面的工作,有刚刚萌发的感情。
可她却要死去了,伴随着病痛,失去,和不甘。
身旁的段宥贴近她,先是够她的指尖,然后一根一根,与她十指相扣。
郝檬抬起另一只手,擦干眼泪,再抬头看段宥。
他的眼正痴迷地望着天空,刚刚的牵手,好像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他们两个并肩站在那只天空之眼的正前方,影子紧密相连,你侬我侬。
郝檬想,她不该遇见段宥的。
段宥开朗,大方,摄人心魄,就如同这颗稀罕的太阳。那么多人喜爱他,为他驻足,他年轻的心脏,可以属于任何一个人,但不能是属于她。
她该为这段关系划上句号了。
“段宥,我……”
可她的话刚刚开了个头,却被段宥打断了。他用了点力气,攥紧她的手,一边说话,一边扭头注视她。
“这好像一个梦。我开始明白你爸妈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地方订婚了。”
多么巧合啊,这难道不是命运吗?
如果他们没有在酒店里多耽搁那两天,而是再早一天或是两天过来,就会与这样的绝景擦肩而过。可结果是他们就是看到了,不早不晚,就像他们的相遇。
双目交汇,段宥从郝檬洇湿的眼中看到了浓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感动。
此时此刻,郝檬也在和他想同样的事吗?
他热血上头,心潮澎湃,胸口酸酸涨涨的,有一种冲动,一定要把那句话说出口才行。
“如果我在这里向你求婚,请求你嫁给我,你也会答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