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目光下,薛青僵着身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身边的那几名男子被拔了舌头的惨烈哀嚎不断入耳,浓烈的血腥味扑鼻。
周边的百姓不敢说话,又或者已经是司空见惯,只纷纷都捂着鼻子往后退去几步,似乎不想沾染上这血腥味。
这几名窃窃私语被拔了舌头的明显是外乡而来的,又或是还不清楚当今形势的。
现在的钱塘城百姓,哪敢冒犯大权在握的宁王世子的座驾,便是抬起眼直视都是不敢的。
宁王世子的威名早早在外。
曾有人在宁王世子的座驾经过时抬眼直视世子的容颜,因此被世子的侍卫挖走了眼珠。
从此便无人敢对宁王世子不敬。
身在薛青身边的薛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抬眼看了一眼宁世子的眼神,便往前一步挡在了薛青面前。
这传闻中的宁世子认识青青?
但很显然,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宁无恙冷冷的目光终于从薛青这移到了薛白的身上,但只轻轻扫了一眼,似乎就此失去了兴趣。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眼神。
宁王世子的座驾继续往前迈进。
直到这浩荡的一行人消失在视野之中,身边的人流才敢重新流动起来。
仿佛无事发生,只有那几个被拔了舌头的男子,捂着还在不停冒血的嘴,狼狈的逃走了。
薛青一直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下来,差点就要被惊出一身冷汗。
前面宁无恙的目光,就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弓着身子正在暗处窥伺,仿佛下一秒就会弹射而出,咧开嘴露出毒牙扑身而来。
好像只要被抓住,就会死亡。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蛇,但是怎么现在明显是这个宁无恙比起他更像毒蛇啊喂!
薛青用衣袖擦了擦并额上并不存在的汗。
好在这宁无恙并没有发作,只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便继续缓缓往前行去了。
但是此时想起来,心中仍是有余悸。
“他认识你?”
薛白转身问薛青。
薛青僵着的面色还没完全缓过来,他回道:“在灵隐寺见过几面。”
确实只见过那么几面,但是每一次都不愉快。
宁无恙总对他怀着不知名的恶意。
或许与法海有关。
之前他不能理解宁无恙这莫名其妙的针对,毕竟当时的他觉得,宁无恙真的是草木皆兵,又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那个臭和尚。
结果现在他真香了。
-
“父王最近情况如何?”
行至王府门口,宁无恙下马,立刻有人将那匹高头大马牵到一边去。
“回世子,王爷最近精神好多了,正念叨着世子呢。”
奴仆躬着腰恭敬地回道。
其实老王爷已到垂死之时,久卧床榻月余之久。
连圣上亲派的御医来问诊之后都只能摇头叹气。
而王府中机灵的奴才,早就看清了风向,看清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脱下手上戴着的手套,宁无恙径直走向老王爷的卧房。
没有理会门口侍女的行礼,他直接打开房门。
一进屋便是沉沉的中药味,窗户掩的紧紧的,繁复的帷幔一层又一层笼的着,压抑阴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咳咳——”
从床上传来沉闷的咳嗽。
宁无恙接过屋内侍女手中的药汤,掀开层层的帷幔,坐到了床沿上。
躺在床上的正是生病的老王爷,松弛下的面容上覆着的是迟暮的死气,似乎要将他脸上最后一层鲜活的气息都带走。
“父王。”
宁无恙端着药汤唤道。
还未凉下去的药汤将他嫩白的手指烫出了红痕。
可是床上的人像是沉沉的睡着了,没有对这声呼唤产生一点反应。
世子的面容在晦暗的光影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其实根本不是入门时那名奴仆说的那样,老王爷精神好多了,相反老王爷已经时不时陷入长久的昏睡之中,一睡就是几个时辰。
加上老王爷面上越来越重的死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王爷已是大限将至。
“王爷……”
在老王爷身边服侍的侍女害怕这位阴晴不定的世子生气,便探出身子试图唤醒老王爷。
可是她才刚轻声吐出一点气音,就被世子看过来的眼神竟的立刻将尾音吞了进去。
“世子饶命!”
她跪伏在地,却不敢大声,只敢小着声求饶。
宁无恙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侍女,他用调羹搅拌了一下手中的药汤,调羹与瓷碗相碰发出了一点轻轻的碰撞声。
“父王。”
他继续唤道。
这次直到他唤第三声,床上昏睡的老王爷才有了些许反应。
迟暮的老人闭着的眼眸终于动了动,一会,那浑浊的眼才缓缓睁了开来。
“无……恙……”
老王爷的嗓音沉重,却是微弱的气音,他唤的艰难,仿佛说出这两个字就已经用了他的所有力气。
“将药喝了吧,父王。”
宁无恙用调羹盛起一点药汤,轻轻吹凉了温度送到了老王爷的嘴边。
可是老王爷并不想先饮下这药,他努力想看清自己瘦弱的幼子,几乎瘦成了一把柴的枯瘦手臂从厚重的锦被中颤抖着伸出。
抖着手握住了宁无恙细瘦的手腕。
“无……恙……”
“离灵隐寺远一点……”
他止不住抖着的手带着宁无恙手中的药碗一起晃动,药汤掀起了不小的波涛。
可老王爷还在用尽力气说着,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似乎想要看清。
“不要掺进人妖之事,不要……”
药碗承受不住这样的晃动,眼见的滚烫的药汤就要洒在老王爷的床榻上。
“哐当——”
瓷碗摔在地上发出破碎的悲鸣,药汤溅了一地。
手腕还在被老王爷抓着,而宁无恙面色依旧无波无澜,没有一丝变化。
老王爷估计因为这几个动作消耗了太多精力,他本就是强弩之末,此时卸了力气便骤然陷入了更沉的昏睡中。
他看着床上昏迷的老王爷,阴郁眸子中浮上了一点冰凉的嘲弄。
“可是父王……”
宁无恙轻轻出声,“当初的您可不是这样做的……”
地上的侍女还跪在碎片和凉掉的药汤之中,听着世子鬼魅般的低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宁无恙起身,垂着眸看向自己的手臂,手腕上因为老王爷前面的抓握,已经留有了红色的指印。
他凝视了两秒,伸出另一只手,将手臂上面溅上的药汤缓缓擦净。
宁无恙没有再看床上昏睡着的老王爷,转身出了卧房。
“照顾好王爷。”
他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而地上的侍女像是被抽了骨头,瘫软在药汤中。
不动了两秒,才慢慢站起身来收拾残局。
-
没有将前面的波折放在心中,薛青跟着薛白来到许宣的住宅。
许宣的住宅是在一个寂静的巷中,青苔爬墙,幽静无比。
独存着在夏天的唯一凉意。
薛白轻车熟路地走进巷子,在一处停下,伸出手敲了敲木门。
敲门声在空荡的巷子中回响。
过了几秒,木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一位身穿蓝衣的俊秀书生,正是许宣。
“薛小姐。”
看到薛白,许宣面上就浮出了甜蜜笑意。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薛白身边的薛青时,他的动作一顿。
“这位公子是……?”
许宣迟疑地问道。
面前的这位公子有些面熟,但是他一时想不出来。
薛青朝许宣友善地笑笑,可是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难道说之前怕你对我姐姐误会,所以就换上了女装?
现在穿着男装是因为一时忘记换回女装了。
而薛白则是十分淡定,她直接握上了许宣的手。
“这是我的弟弟,先进去再说吧。”
到了屋内,薛白与许宣解释了前因后果。
得知了真相的许宣看了一眼边上的薛青,有些局促地说道:“在下不是迂腐之人,薛小姐放心。”
薛白柔柔地笑了,知道自己并未看错人,便又与许宣商讨了一下关于婚期的事,就要打道回府了。
而当背景板的薛青一直安静观察他的这位未来姐夫。
许宣人如其表,文质彬彬,十分有礼。
并且薛白与许宣之间的相处,怎么看都是姐姐占据主位。
两人看上去也确实是郎才女貌无比登对的一对。
薛青这才慢慢将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一点。
他们重新定了婚期,商量了婚配之事。
之后两人很快就和许宣告别,离开钱塘城。
离去时许宣站在门口注目与他们送别,在门口站了许久。
直到视野中看不见这一青一白的两个人影,许宣才转回身,准备回去。
“这位郎君!”
空旷的巷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许宣转身,手持禅杖的红衣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
“郎君可否告诉贫僧,前面离去的是何许人士?”
红衣僧人面容慈悲,所言好像皆是佛语。
看着这突然而至的僧人,许宣退后一步,眸中多了些警戒。
今日的金辉铺洒而下,给面前的红衣僧人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
“郎君莫要担心,只是贫僧觉得应有一事应告知郎君。”
-
薛青和薛白回到无双的住宅时已近傍晚。
薛青径直走向书房,却在走近时,听到一阵剧烈的争吵。
他不禁停下脚步。
“无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薛青难得听到曲有意这样失去理智的声音。
他和薛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这个场面,他们此时进去似乎有些不合适。
后面的声音倒是稍稍低了下来,听不大清了。
也不知无双与曲有意两人到底怎么了,怎会突然吵起来。
明明之前他们离开时这两个人还好好的。
在薛青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的时候,面前书房的门蓦地打开。
夺门而出的曲有意满脸尽是恼怒,但这份恼怒在看到门外的薛青与薛白时僵住了。
打开的门后可以看到屋内正站着的无双,面对着薛青薛白面色也不自然起来。
“怎么了?”
薛青走进门,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曲有意,突然想起了什么来。
曲有意之前不是在与法海说有事相商吗?
“法海呢?”
怎么此时曲有意独自在这,却不见法海。
无双艳丽的面容难得苍白,他动了动唇。
“青青。”
“法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