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然叫停,话中还隐约带有警告之意,乌游雪顿时被吓得哭声至,满头雾水,手脚无措。
因着猝然降临的紧张感,致使她脑子浆糊,加之未捋清情况,乌游雪眼神茫然,手指蜷着。
明明看不到谢嘉澜,亦有扇大屏风挡在中间,可乌游雪就是感觉头顶的压迫感极为强烈。
乌游雪坐立难安,小心翼翼拿帕子拭了拭颊侧的泪痕,好半晌才想通。
谢嘉澜是要她哭,不是假哭,而是真情实意的哭。
想明白后,乌游雪即稳定心神,尝试回忆伤心事。
须臾,她摸了摸脸,念起病恹恹的白葵,连日的委屈如潮水涌出,然后她抽了抽鼻子——
乌游雪呜咽,肩膀随之微微抖颤,捻着帕,边抹边哭。
寝殿空荡安静,反衬出如流莺啼转的涕泣声,不到一刻,哭声又恰似杜鹃哀鸣,时缓时疾,时高时低。
乌游雪有一副好嗓子。
谢嘉澜倾听屏风后轻微的哭声,不觉中将其与脑海中曾听过的声音重合。
是这个念念不忘的声音。
沉香馥郁,掺杂泣声渺渺飘荡,谢嘉澜重新阖上眼,眉梢的阴郁缓缓消逝,整个人显现几分平和之气。
慢慢的,他脑子里蠢蠢欲动的阴影隐匿,睡意便猝不及防地袭来,听了有一刻钟,寝息过去。
谢嘉澜安然睡下,可乌游雪却是惨兮兮的,眼圈红肿,面上遍布泪痕,甚而有清涕流出,我见犹怜中又带几分滑稽。
起初她一直哭,沉溺在情绪中,也不晓得哭了多久。末了,伴随所有的情绪发泄完,她的眼泪也掉光了,一滴不剩。
乌游雪胸腔起伏,哽咽着抬头,眼睫潮湿,水润的目光啜上屏风,可屏风后并无动静,谢嘉澜亦未叫停。
乌游雪鼻尖一酸。
复又环视一眼周围,垂首,继续小声小声地哭,因而榨干泪水,她哭得只有声音,没有眼泪。
头一回发觉,哭原来也很难受。
许是不停歇地涕泣,乌游雪喉咙渐渐生涩,又干又渴。
乌游雪抽气,伸舌润了润干燥的唇瓣,苦苦支撑一阵,再反复权衡后,她张了张嘴,轻声唤:“陛下?”
没有回答。
“陛下?”
只有萦绕在殿内的暖气拍打她的衣裙。
乌游雪沉默一瞬,就打定主意,继而轻手轻脚起来,一步一回头地退帘出去,到圆桌上斟杯冷茶润喉,再而回到原地。
得到满足后,乌游雪的瞌睡虫便冒出来,她一面维持细哭,一面侧垂着头,随时间推移,她眼皮愈发沉。
思想渐迟钝的乌游雪完全忘记了回去。
片晌,她再撑不住,一头倒在案上。
彼时,殿门外守着的常春等不到谢嘉澜的命令,也不敢妄自进殿,更不敢去窥伺里面的情况,只吩咐轮流守夜的内侍仔细着点。
一夜过去,天还未亮时,谢嘉澜醒来。
他睡得不深,但意外没醒过来,足足睡了好几个时辰,补足了前些日子的睡眠时间。
谢嘉澜能感觉到神清气爽,眼睑处的乌青肉眼可见地淡化,胸口的躁意随之隐匿。
殿里的地龙烧了一夜,谢嘉澜热出一身黏腻的汗,他松了松寝衣的衣襟,迫切要濯洗身体。
思及此,谢嘉澜从榻上起来,绕过屏风去外头,结果猝不及防地瞥见伏在案上的乌游雪。
他这才记起昨夜。
她怎么还在这?
谢嘉澜定睛看乌游雪,只见一张如玉侧脸,眼圈还卧着过夜的浅红,半截玉颈若隐若现,红唇嘟起,瞧着可怜又勾人。
他莫名生出一种想在这张脸上描摹的冲动,心思甫出苗头,遂被他掐灭。
谢嘉澜嫌恶地移开眼,蓦然想到昨日自己竟毫无防备在这个女人的哭声下睡了,他脸色忽地不太好看。
他没料到,她的哭声竟还有奇效,能让他睡过去。
最初他叫她过来,只是受不了耳畔时不时钻进来的哭声。
谢嘉澜眸色微深,他淡淡的眸光掠过乌游雪显露出的半截脆弱的脖颈。
心想,只需轻轻一折,脖颈就会应声断裂,宛若一声干脆“咔嚓”,就被折断的枝丫。
顷刻,谢嘉澜冷声道:“常春。”
俄顷,常春披着拂尘出现在殿中,他低头窥眼乌游雪,压声道:“皇上,可是要梳洗?”
“她为何还在此?昨夜你没把她带走?”
谢嘉澜的质问登时让常春后颈一凉,昨夜情况特殊,常春岂敢贸然进去?他不进来,还不是顾念谢嘉澜,且宫殿中一派祥和,未曾发出什么哐当响声,常春便没入殿。
当然,这心思万万不可宣之,常春稍作琢磨,回答:“皇上,奴才是”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被醒过来的乌游雪截断。
适才常春进来时,乌游雪就渐渐清醒,她睡得姿势不好,易醒。
当意识渐渐回笼时,单臂及双腿就钻进来麻意,只冲乌游雪的天灵盖。
乌游雪即刻睁开眼,直入眼帘的便是着寝衣的谢嘉澜。
身量极高,挺拔如松,她不经意抬眼,不巧与谢嘉澜的余光相触,紧接着谢嘉澜微微偏过头,看向乌游雪。
四目相对,眼神相交间,好似有什么难以捕捉的东西飞快划过。
随后乌游雪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旁边的常春正开着口时,乌游雪如受刺激般站起来,由于动作幅度又急又大,她的身姿尚且带些晃动,好像站不稳,瞧着似要摔倒一般。
与动作相应的是乌游雪下意识的一声“陛下”。
腔调透着慌。
乌游雪没想到自己竟然在东宫宿了一夜,思及此,乌游雪懊恼,昨日简直昏了头,想到什么,乌游雪手足无处安放。
她佯装镇定:“还请陛下恕罪,我昨夜太累了,不小心就睡在这里了,我并非有意。”
“陛下恕罪。”乌游雪垂首行礼。
本来谢嘉澜欲意发作一番,整治一下常春,可见乌游雪卑微的认错态度,他无端生出点气,又不知晓气从何处而来。
近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越来越多。
谢嘉澜皱眉,“朕未曾怪你,乌太嫔昨日辛苦了,早些回去。”
说着,目光掠过乌游雪半边红印的脸蛋,眼睛瞬间好似被蛰了一下,他忙撇开眼。
谢嘉澜对常春道:“常春,送乌太嫔回宫。”
常春逃过一劫,应声:“遵命。”
乌游雪跟着常春走了,留下馥郁清香。
内殿清净后,谢嘉澜步伐轻缓地出了内殿,经过垂帘时,闻到帘上沾染的清香,是不属于他的味道。
梳洗罢,沾着水汽的谢嘉澜准备去养心殿。
临走前,他叫常春换掉乌游雪碰过的物件,然临近出声时,他猛地又改口:“擦干净。”
不知不觉又到晚间,谢嘉澜吃完药汤,浑不觉困意。
以往吃完药,药效称不上显著,但还是有点用,只是现在在他正大光明地听完乌游雪的哭声后,安神汤好像不再管用。
他听了也就一回,却犹似上了瘾,流连回味。
稍一闭眼,耳廓就穿进趋于熟悉的细音。
谢嘉澜如常靠在榻上,手里拿一卷泛黄《心经》,神情专注。
外人看来,他很认真。
但实际上,谢嘉澜看不进去经书,一行寓意深刻的梵文,他仅记住了几个。
禅语静心,他仍觉烦躁。
谢嘉澜抚上腕骨上的佛珠串,十八颗念珠凝着光泽。
常春进来添香换茶时,瞥见谢嘉澜眉川及举动,没忍住多嘴道:“皇上,不如再传唤太嫔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