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东宫侧门时,忽地有人提灯过来,踱步凑到常春耳边细语。
语毕,常春面无异色,甩甩拂尘,转身对随行的太监道:“送太嫔娘娘回宫。”
乌游雪焦思之际听到常春的话,只觉尖利的嗓子犹如天籁之音,她低垂眼,冉冉吐出一口闷气,余光瞄到东宫粉垣边角。
她满心疑惑,却为自己躲过一劫而暗自生喜,胸口的石头落地,也不问为什么,默不作声转身回去。
色泽黯淡的青砖上,刻印出乌游雪朦胧的玲珑身段,依稀可见其人脚步轻松些许,背也直了很多。
几名东宫宦官将乌游雪送到仁寿宫前,给乌游雪一盏灯,遂折返,而乌游雪则提着灯进院回自己屋子。
“娘娘。”在外间假寐的白葵一听到门口动静,立即苏醒,起身过来迎乌游雪。
白葵小心扶着乌游雪,摸到一手寒气,“娘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有发生什么?”
乌游雪回想起方才的事,心有余悸。
她拉下帽子,额前几小绺结有冰霜,边捋发边道:“我到东宫时,常公公又让我回来了,所以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皇上干嘛要深更半夜叫您?”
白葵小小声道,眼中充斥不解。常春是谢嘉澜身边的总管太监,半夜悄咪咪过来请乌游雪,肯定是谢嘉澜的意思。
白葵侍候乌游雪许久,自是知晓自己家娘娘与新帝是毫无干系,那为何新帝会如此?白葵不得而知,且倘若是有心人,只怕会误解。
乌游雪摇摇头,她除却那日与谢嘉澜见过,便再无任何交集。
她自问除皮囊外再无任何吸引人的地方,且这位新帝可是众所周知的寡欲冷情,断不会因色
乌游雪摒弃掉不入流的想法,圣心裹测,便是皇帝身边人都难以揣磨,更遑论与皇帝素昧平生的乌游雪。
是以,她也弄不明白为何谢嘉澜要召见她,最后又让她回去,反复无常。乌游雪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轻声道:“你不用进来,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是。”
乌游雪点头,独自回到内室,从床底下拿出锦匣,再从垫被下摸索出钥匙,挑灯坐在梳妆台前,开锁。
取出信笺,信纸上是飘逸挥洒的字,密密麻麻一片,乌游雪细细看。
窗棂上倒映的光影直到四更天方才消失。
遥望西边,东宫的光始终明亮,天晓,彻夜的烛光溶入旦时曙光中。
头七过,巍峨皇城依旧覆着厚厚的积雪,与满城银缟交辉相应,天白得澄澈,寂静宫闱唯有猎猎寒风作响。
东宫内暖如春日,谢嘉澜召集太常寺、鸿胪寺、礼部及宗人府等要员,商议定先帝谥号及庙号。
仁寿宫,乌游雪初醒,慈宁宫便来人,为首的正是太后跟前的大宫女兰茹,她说太后要见乌游雪。
宫里新增一位太嫔,太后召见无可厚非。乌游雪打量面无表情的兰茹,眼神虚晃两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乌游雪攥紧手帕,回屋让白葵给她上了个极淡的妆容,弱化脸庞的明艳。
“娘娘,万事小心。”纵是白葵,也察觉事情的不对,她一面给乌游雪系斗篷,一面小声嘱道。
屋里炉盆的炭火舞动,烧得发出“呲呲”声,乌游雪的一声“嗯”很快被抵消进火声中。
乌游雪在一众仁寿宫后妃的注目中出宫。
到宫门,并无软轿。
“请吧,娘娘。”兰茹道,意思昭然若揭,便是要步行至慈宁宫。
慈宁宫与仁寿宫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边,如若步行,只怕费的时间不少。
兰茹意味不明地斜乌游雪一眼,见她仍垂眼,面上无一丝被怠慢的愤怒,微讶。
乌游雪点点头,姿态娴静,衣着妆容素淡,硬生生减少三分媚意,显得清婉动人。
她与宫人踱步在宫道上,面对太后暗中刁难,她虽疑虑,却也有几分通透。
她身处宫里,举目无亲,唯一傍身的只有太嫔这个如云烟的空头衔,自是不敢忤逆太后。
相反,一切要顺着太后的意思。乌游雪有自知之明,不会因此自讨没趣,惹火上身。
而在天寒地冻中走上一遭,也没什么,其实乌游雪身子骨不错,也不至于就此感染风寒。
从仁寿宫到慈宁宫的路线有很多条,偏偏兰茹选择走东宫这条。
隶属东宫的这条青石道比起其他路径分外干净,踩在青砖上,竟还有点滑,想必负责洒扫的宫人起得很早,且十分用心。
乌游雪两次在此遇上圣颜,是存了些排斥的。
正思索间,忽地瞟见兰茹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东宫,似是含有少许希冀。
乌游雪不动声色收回眸光,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脑中没有预兆地描绘出谢嘉澜的面容。
俊美精致不似凡人,高不可攀,如孤木雾凇,如寒宫冷月,只可瞻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