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衍难以将眼前的人和她印象里的草石道人联系在一起。
倒不是不相信他的本事,而是她从前在书上就见过草石道人的名号,所以姜舒衍的印象里,草石道人的年纪应该挺大了。
而且那宫中的钦天监监正又是他弟子。钦天监监正都三十多了,草石道人的年纪应该更大才对。
所以她一直觉得,他可能是个白胡子飘飘的老道。
可眼前这人年纪和她小叔差不多,太年轻了。
“您真是卢子陵?”姜舒衍小心确认,“这要如何证明?”
“你这小姑娘怎么又开始怀疑贫道。”卢子陵面上未见丝毫不悦,反而笑着,“贫道骗你又有什么好处?就算骗了你,难道能骗得过你身边这位?”
姜舒衍是和沈宗遥并排坐着的,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侧头看一眼沈宗遥。
沈宗遥察觉到她的动作,也侧过头和她对望一眼。
顺带挑了个眉。
“……”他怎么又这样。
“您能看出他是什么人?”姜舒衍好奇问道。
上一次,卢子陵就看出了她的不少背景。
卢子陵看了看沈宗遥,笑道,“这位公子气度不凡,应该是有个一官半职在身上的,或许他官职还不低。”
姜舒衍用眼神询问沈宗遥,想问问他觉得这草石道人可不可信。
沈宗遥神情不变,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还能看出别的吗?”姜舒衍又问。
“不可说。”卢子陵神秘微笑。
姜舒衍顿感语塞。
卢子陵正要开口,刚刚那道童又来问道,“几位要些什么茶水?”
“都有些什么?”卢子陵问。
道童呈上竹简,竹简上面都是风雅的成语或诗句,并非“普洱”、“武夷”这些常见的品种茶,乍一看也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此物名曰‘赐茶’,每个名称对应一种茶水。”道童介绍,“这些茶水的名称都是我师父取的,别的道观里都没有的。”
语气还有些自豪。
“这个‘白露为霜’,是什么意思?”姜舒衍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名称。
“这是取白露与霜降时节收集的露水,用以煎茶,茶香清韵,便名为‘白露为霜’。”道童介绍。
姜舒衍恍然,原来这些名词是这么个意思,这无名观的道长还挺有巧思的。
“这么看来,此‘明月松间’,可是指明月茶?”卢子陵也颇有兴致问道。
“正是。”道童微笑,“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此款便是取松下林泉水,用以煮明月茶。”
“妙极、妙极!”卢子陵称赞,“贫道便要这‘明月松间’,尝一尝林泉水煮的明月茶和从前喝的有什么区别。”
“那这‘但为君故’,是什么意思啊?”姜舒衍看到了一个和其他不同的。
其余的那几种都带有天地自然的名称,依稀能看出茶或水的品种,可这“但为君故”,和其他几种比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
“您要吗?”道童却问她。
姜舒衍还没反应过来,“啊?”
“您可要试一试?”道童没有介绍,反而又问了一遍。
他眼里带着期待,似乎还有一丝……激动?
姜舒衍就更懵了,他在期待什么啊?
但盛情难却,姜舒衍一时间被冲昏头脑,带着迷茫点了点头,“也行。”
道童一收竹简,“这,便是无名观的隐藏茶水。”
“?”
什么跟什么?
隐藏茶水又是什么意思啊?
道童这才介绍,“此茶并没有固定说法,而是要请您与身边之人亲自取无名观中清水来泡茶。”
“?”
好一会儿,姜舒衍指了指沈宗遥与卢子陵,“他们两人去也可以吧?”
“不可。”道童说,“须得选择的那人去。”
“那我和他去行不行?”姜舒衍又单独指卢子陵。
沈宗遥闻言看了她一眼。
姜舒衍心虚。
但转念一想,卢子陵是个道士,是尘外之人,沈宗遥总不会担心什么吧。
不对,沈宗遥也没有表示担心啊。
“亦不可。”道童笑着,“他与您是‘对面’,非‘身边’。”
姜舒衍没想到这道童还有些难缠,“那我收回刚才的选择行不行?”
“更不可。”道童摇头,“居士既身处这无名观中,便该遵循道观中的规矩。”
姜舒衍震惊,要不是身处在道观中,她都要说这是强买强卖。
这回是沈宗遥开口,“既然选择了,哪有后悔的道理。”
说着就率先起身。
卢子陵笑眯眯地抬头看他们俩,“那贫道就在此等你们二人回来。”
-
想要在无名观中寻找泡茶的水并不难。
姜舒衍脑海里却一直回想着沈宗遥那句:既然选择了哪有后悔的道理。
这句话似乎也适用于她做别的事。
又想到,选择的人是她,但刚刚先站起来的却是沈宗遥。
这是不是阿公口中的“让他占据主动”?她好像摸到了点窍门。
“井水行吗?”
沈宗遥忽然停住脚步问道,姜舒衍差点没停住撞上他。
“行啊。”姜舒衍赞同,“道观里的井水必然是常汲的,且这里干净,水质应该更好。”
离斋堂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口井,想来是供道观里的人日常使用的。
井边有桶,姜舒衍主动拿起来扔下去。
她难以想象沈宗遥做这事的场景,总觉得太违和了。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的朝中官员亲自打井水啊。
没想到那木桶挺重,可扔下去后就浮在了水面上,姜舒衍尝试往下拽麻绳,但木桶里却没有捞上水。
“我来吧。”沈宗遥看不下去,从她手机接过绳子。
左右摆动绳子,木桶倾斜后就慢慢沉了下去。
“你还会这个?”姜舒衍惊讶。
沈宗遥淡淡,“以前看别人做过。”
“挺厉害的。”姜舒衍由衷。
他这个人好像很多地方都很厉害。
沈宗遥像是看透她内心所想,也补充了一句,“以后你会发现,我并非只有这一处厉害。”
“……”好了好了,知道他很厉害了。
姜舒衍转移话题,“他一会儿不会还要我们自己烧火煮茶吧?”
沈宗遥听她说“我们”,心情还不错,“也没什么奇怪。这里不比府里,许多事都要我们自己去做。”
“无名观真是奇怪得很,那道童也奇奇怪怪。”姜舒衍嘀咕,“我从没听说过有什么‘隐藏茶水’的说法,便是在燕京也没听过。”
“这大概就是独特之处吧。”沈宗遥将水倒入器皿,“我倒是觉得,这个名字还挺有意思。”
但为君故。
姜舒衍心里也默念了一遍名称。
好像有些符合她的心境……
“回去吧。”沈宗遥打断了她的思绪。
-
卢子陵见他们两人并肩而来,招招手,“快来,‘明月松间’已经上了,先尝尝这个。”
他们两人将打来的井水交给道童,这才坐下。
“咱们刚刚说到哪里了?”卢子陵问。
“您说,不可说。”姜舒衍面无表情。
“哦?哦。”卢子陵用微笑化解尴尬,“这样,贫道不妨再为这位公子看看桃花?”
“不用了。”
“也好。”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姜舒衍疑惑转向沈宗遥。
说“好”的是她,说“不用”的是他。
“为何不用?”姜舒衍不解,“既然道人愿意帮你看,就让他看看也无妨。”
“你希望他帮我看?”沈宗遥似笑非笑反问。
“这与我希不希望有什么关系。”姜舒衍小声,“我还不是为了你的事考虑。”
沈宗遥轻呵,“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白说。”
他指的是——先前两人在古树下单独说的那些话。
沈宗遥又补充一句,“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考虑不相干的事。”
所以犯不着让别人来看他的桃花如何。
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只有在她身上还愿意花些精力。
“再说,一个男子只能娶一位夫人,还能看出什么桃花?”
“那、那。”姜舒衍底气不足,还是低声道,“说不定,草石道人能看出别人有多少朵桃花,就算男子只能娶一个妻,可是还可以纳很多妾啊。”
沈宗遥:“……”
卢子陵坐在他俩对面,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觉得有趣极了。
沈宗遥被她气到肺疼,他以为他刚刚已经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了。
结果这人现在跟他说,人可以纳很多妾?
她把他想象成什么,他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吗?还是说,她觉得他看起来就是花心之人?!
沈宗遥没好气道,“我没这打算。”
姜舒衍心头猛地一震,他这意思是他将来……
不对不对。
姜舒衍惊觉自己差点自作多情,沈宗遥又没说将来娶的是她,他只是说他自己没有纳妾的打算。
大概是想表现他自己的高风亮节吧?
又说不定,沈宗遥是觉得太复杂的关系会浪费他的时间。他刚说了,他没有那么多精力。所以不这也是少搅和别的关系的一种方式。
可是,听到他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些意外的。
燕京里是有些男子是只有一位夫人的,但那还是少数。有的人越是有权势,后院的人越多。
“贫道早就说过,世人喜欢将一切归结于天是不对的。”一直围观的卢子陵终于开口,“贫道只相信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