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遥大清早就被窗外的人声吵得不安生。
哦不,准确来说,是鸟声。
那只鹦鹉一直在喊,“来信啦!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什么来信?什么好久不见?现在这院子里哪有人来?
沈宗遥忍无可忍,对着屋外喊,“陈康!”
“怎么了公子?”阿康门外跑进来。
“那只傻鸟再乱叫就把它炖了。”沈宗遥吩咐。
阿康反对,“鹦鹦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鹦鹦!”
“……”
沈宗遥脑海里浮现一些不好的回忆。
所以他下属为什么非要给这傻鸟取名叫“鹦鹦”?!偏偏这傻鸟还很喜欢这个名字,喊这名字才能听话。
“如果它不乱叫,可能会好一点。”沈宗遥看天,“但是就算它不乱叫,我也不觉得能用可爱来形容它。”
“它今天有点反常,我去看看。”不一会儿,阿康进来,“难怪它叫,是信鸽送信来了。”
——所以,见着同类了是吧。
沈宗遥抬起头,“怎么在这时候送信来了?”
这只信鸽是他曾经以“子逍”的身份出现时,和他人联络时用的。如今他换了新的宅邸,按理说,这时候不应该有新的来信。
除非,是姜沉找他了。
但他上次不是与姜沉“辞行”了么?难道姜沉在试探他?
不管是什么,他都有点头疼。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不用时不时面对姜沉,现在又收到他的信。天知道每次想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有多么的难受。
“许是遇上了什么事吧。”阿康递过来。
“你念。”沈宗遥没有接过,撑着头,“我难受。”
“这就是一封信。”阿康觉得不敢相信,“又不是他本人站在你面前。”
“不行。”沈宗遥拒绝,“信也不行。”
好像信也沾染了什么一样。
阿康对他的怪癖真的难以理解,只得替他打开信。
等到快速浏览了一遍后,他脸上表情有点精彩。
“念啊?”沈宗遥莫名。
“咳咳。”阿康清了清嗓子,“我念了啊:
子逍,见信如晤。
不知这个旧方法能否联系到你?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要事与子逍商量,想寻求您帮助。
子逍知我有一侄女,年方十七,她对燕京一公子心生恋慕,那人便是沈侍中。
但个中缘由复杂,不知如何与他结成良缘。
子逍以为这桩亲事如何?若要促成他们,可有妙计?望回复。”
阿康读完以后,沈宗遥的神色也如愿变得精彩了。
一封再普通不过的信,被阿康读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荡气回肠。
“公子,我就说我们和姜姑娘有缘吧。”阿康一兴奋起来,连姜姑娘的称呼都出来了,“原来这几次偶遇,竟让她已对你念念不忘。果然,话本子里不是骗人的,这就叫,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
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他选阿康在身边可不是因为他脑补丰富啊。
阿康还在自顾自,“这可是大事!我得告知老爷夫人,连标题我都想好了:燕京贵女与公子偶遇之下的美好姻缘。那日我们在街上——”
沈宗遥看过去,用眼神打断阿康的胡诌,“你为什么不去汀芷楼说书?听说他们下午缺个说书人。”
“这不是、这不是太激动了么。”阿康讪讪,“您这过完生辰就二十了,却一直没动静,燕京哪有公子这个年纪还没娶妻的,您好不容易铁树开花。”
沈宗遥轻笑一声。铁树开花?亏他想得出来。
“你和周炜这几日可发现有人打听沈家?”
周炜是他身边另一名下属。
“没有。”阿康摇头,“若有人打听沈家,咱们必然会发现他们的动静。”
“这就是了。”沈宗遥淡淡。
姜家那位姑娘若是真对他“一见倾心”,就会暗中差府里的人去燕京里打探消息。而凭他在燕京的部署,只要有人打探消息,阿康他们一定会有所察觉。
既然没有消息,便是人家对他们不感兴趣。
但这才是正常的,哪有姑娘家的在街上遇上什么人就对人家好奇、然后去打听的啊。
阿康想明白了,“您的意思是,那位姜、那位姑娘不知道您是谁?可是,这信里说……”
心生恋慕?
恋慕的只是沈侍中的名号?
“她或许猜到了我是谁,但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些情节。”沈宗遥没好气看他一眼。
那次在宫里遇上,他是穿着朝服的。朝中穿这个颜色的、又是这个年纪的人不多。她若是向家里打听两句或许能猜到。
“啊……”阿康感叹一声,“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竟然是假的。”
“你很遗憾?”沈宗遥反问。
“没有没有。”阿康正色,“我知道了,这信一定别有目的!一定是他人想借此试探您!”
沈宗遥无意识用指尖轻点桌面。
目的么……倒也不至于。
“那这信?”阿康询问,“咱们还回不回复?要不我给它退回去,就当咱们没收到。”
“……”哪有收了信还退回的道理。沈宗遥摆摆手,“先按兵不动。”
既然信里都说了“心生恋慕”,那怎么能没有后续呢。
-
没过两日,沈皇后再次召姜舒衍入宫,说是她宫里得了圣上赏赐的新奇玩意儿,邀请姜舒衍去聊聊天、吃吃点心。
天气放晴,皇后特意让人在院中放了案几与点心。
大宫女领着姜舒衍到了院中,又和她说,“娘娘还在梳妆,姜姑娘先稍等一会儿。”
姜舒衍点点头,也就在椅子上坐下。
皇后将案几都放在了树荫下,树下的那一小片变得阴凉一些,微风习习,吹在身上更是舒服。
姜舒衍一面等着,一面揣测着,皇后既然两次邀她入宫还出言提醒她,想必也是想帮她一把。
虽不知皇后出于什么目的,但至少对她是有好处的。
既然这样,是否可以找皇后帮忙说几句话?哪怕皇后不能明着替她做主,也能暗中稍稍点拨。
正想着,姜舒衍听到脚步声,是从身后传来的。
她不解回身,看见身穿青袍的人从宫门处走来。
可不又是那张熟悉的面孔。
姜舒衍顿觉不妥,想要回避。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人能这么进来,必然也是受到了皇后的邀请。
再回想起大宫女说的“皇后还在梳妆”的话,这才明白了。
原来皇后是想要让他俩“相看”。
之前听说过宫里的贵人们会借着赏花、作诗等名义,邀请他们亲戚中的年轻的公子和姑娘们进宫,实则是找个机会让他们相互见上一面,看看能不能促成一段姻缘。
来参加的人家里都是皇亲贵胄,多是与贵人们有些关系的。
这样也好,许多人成亲之间都未曾见过。而像这样能通过简单的相看判断是否与对方有缘,已经是难得。
姜舒衍是没料到自己也遇上了,看这架势,皇后似乎只邀请了他们二人?
沈宗遥进来后就看到庭院中的少女。
她身着嫩黄色上襦,颈间佩戴珍珠项链,青绿色破裙并无繁杂的绣花,腰间系着禁步,更衬得纤腰盈盈一握。
沈宗遥先前见过她几回,却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碰上。
见她双目盈盈直接望进他眼里,一时间都差点忘了她是姜舒衍。
——没错,阿康之前在打听的时候顺带把人家的名字也打听出来了,还给他写了份洋洋洒洒的人物小传。
其实她名字是很好听的。沈宗遥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沈宗遥从前以子逍的身份和姜沉说话时,总是极力忽视自己潜意识里的难受。
他之前见到姜舒衍的时候也会因为想到她的名字有反应。
这会儿面对她,好像又没有那份感受。
奇怪。
难道是之前见了她几次,已经适应了?
看她现在的表情,应该还不知道他是谁。
沈宗遥在犹豫要不要先自报家门。
“皇后娘娘还未梳妆好。”
说完这句话,姜舒衍觉得有些尴尬,任谁此刻在这种场景和一位陌生男子单独相处都会有些不自在吧。
只能寄希望于皇后赶紧梳妆完出来。
但显然,这个希望有点渺茫。
此刻的皇后说不定正等着她暗中观察的大宫女给她转述情况,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才会出来。
沈宗遥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在称呼上犯了难,虽然心里没那么难受,但“姜”字怎么都喊不出口,于是只能称呼,“姑娘。”
姜舒衍心里想着,果然,对方也不知道她身份,皇后也没有事先告诉他。
不由好奇问道,“您是因为什么来到这里?”
“皇后娘娘召我过来,说是有事商量。”沈宗遥回道。
见她没有纠问他的身份,他稍稍松了口气。
落在姜舒衍眼里又是另一层意思。
姜舒衍不由暗自思忖,若是皇后有意撮合她和别人,对方会是什么身份?
但想到已经与小叔商议好了人选,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她已经表明“心系”那位沈家的侍中,在有结果之前,最好还是就从沈侍中一人下手,以免牵扯更多的人,还显得她朝三暮四。
“其实,我今日来就是想和皇后说……”姜舒衍不好意思对着不熟的人说出她“爱慕”、“心悦”别人的话,只得换了个说法,“我还未来得及向皇后说明,让皇后娘娘操心了。”
有点底气不足。这样一来,她就辜负了皇后的美意。
没想到沈宗遥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还说,“这没什么,其实我也——”
他顿了一下。
姜舒衍忍不住竖起耳朵,身子都稍稍前倾了一些。
他也有想娶的人?有喜欢的人?
尽管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家的,但并不妨碍她的八卦。
说不定她还能认识八卦里的主人公。
有了八卦,两人之间就不会有那么多尴尬。
“实不相瞒,有相识的同僚也想把他家里的姑娘介绍给我。”沈宗遥说。
姜舒衍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对方也有合适的人选了。
这不就巧了么。
且他说了,是相识的同僚,就说明对方家里和他家里是差不多的,门当户对;
再加上同僚之谊在,实打实的登对姻缘了。
“相看”是定然不成了。
两人都没有此意,也不算辜负了皇后。
而且从另一层来说,若对方心里有了人,她也不愿意再融入进去。
姜舒衍便说,“我会与皇后娘娘说清楚的。”
“姑娘心里有恋慕的人?”沈宗遥却忽然反问。
“是仰慕,敬仰。”姜舒衍正色。
仰慕有崇拜之意,这是一种美好的向往,不算出格。
沈宗遥的神色多了一份玩味,“不知是谁能得到姑娘青睐?”
他原本是想玩笑的。
姜舒衍不买账,敛了神色,“这是我自己的事,您不必知道。”
她还没熟到告诉这人自己恋慕谁的地步。
不对,她也不是恋慕。
“该不会是我吧?”沈宗遥挑眉。
“……”这人怎么跟她弟弟一样自恋。
姜舒衍不由想象了一下她弟说这话的样子,她会忍不住动手的。
面前这人因为他好看的脸倒让人不会有强烈的情绪波动。
不过姜舒衍觉得,她还是得打消他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正好她原本也要想个办法跟皇后透露她的想法的。
于是认真而又郑重告诉他,“那人就是沈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