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刻江刻,我想去广州,你让我去吧!”
“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我真的很想去。”
“我可以告诉你我要去的真正理由,那就是,我想去。”
一晚上,唐亦宁说了三次她想去广州。
第一次带着醉意,像在撒娇,第二次是恳求,第三次就有着破釜沉舟的气势了。
江刻在床上躺了很久都没睡着,爬起来去阳台上抽烟。冷风扑面,他心情沉重,两根烟抽完后回到卧室,发现唐亦宁卷着被子睡得贼香。
江刻郁闷,心想这人怎么每次都这样,吵完架还能睡得这么好,留他一个人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把唐亦宁伸出来的手放回被窝,又记起她临睡前的眼神,那么决绝、冰冷,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江刻后来没敢继续叨叨,担心自己再说出什么让她不高兴的话,她就会提起那个讨厌的二字词语,是她答应过不会再提的词。
其实,江刻知道,这样的承诺并不作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经不起反复挑战。
江刻已经明白,唐亦宁是真的想去广州。
尽管他还是没搞清她的动机,甚至觉得她是被他激得起了逆反心理。
可他也有自己的底线,他不同意。现在的他们就是在互相挑衅,拼的是谁先低头妥协。
江刻想要守住这个家,他想,他也得去拉外援。
——
第二天上午,唐亦宁准备去文兴桥,江刻说要一起去,唐亦宁意外了一下,没说什么。
开车过去的路上,两人约定,不能在父母面前吵架,要表现如常,不能让父母担心,至于去广州的事……
唐亦宁说:“我和我爸妈谈的时候,希望你能保持安静,一切等我谈完再说。”
江刻:“行。”
唐亦宁:“你要是能回避一下就更好了。”
江刻不乐意:“我为什么要回避?股东开会还投票呢!少数服从多数。”
唐亦宁瞥他:“你说的,少数服从多数,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江刻一撇头:“……哼。”
他有信心,至少能拉到一票,搞不好两票都是他的。
两人回到文兴桥新村,唐磊峰和韦冬颖已经做好午饭等着他们一起吃。江刻没想到的是,韦冬颖说下午小姨一家也会来,要在家里吃晚饭。
七个人,就不可能平票了,江刻有点儿没把握,那都是唐亦宁的亲戚,会不会抱团帮她?
吃完午饭,唐亦宁去洗碗,江刻沉着脸坐在客厅。
他本来就长着一张厌世脸,与人亲近全看心情。唐磊峰和韦冬颖经过与他的数月相处已经知道了他的脾气,觉得女婿就是外冷内热,总体来说是个好小伙。可今天江刻的脸色实在太难看,难看到让人无法忽视。
韦冬颖给江刻泡了一杯热可可,又端给他一盆砂糖橘,关心地问:“小刻,你怎么了呀?工作碰到困难了吗?”
工作的确碰到困难了,不过这是次要矛盾,江刻没空去管,垂着眼说:“没有,妈,我没事,你别担心。”
韦冬颖:“……”
这明摆着就是在说“我有事”,唐磊峰问:“小刻,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和爸爸妈妈说,不要憋在心里。”
江刻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开口:“你们去问宁宁。”
唐、韦夫妻闻言一愣,对视过后,一齐看向厨房。
没多久,唐亦宁洗完碗出来了,见三人都在客厅排排坐,神色各异地看着她,问:“你们怎么了?”
韦冬颖拉她在身边坐下:“宁宁,你和小刻吵架啦?”
唐亦宁一下子就看向江刻:“你和我爸妈说了?”
江刻眼皮子一撩:“没说,我哪儿敢越俎代庖?等你自己说呢。”
唐磊峰担忧地看着女儿:“宁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唐亦宁想,趁着小姨还没来,把事儿说了也好,于是就把整件事又说了一遍。
她的父母对莫惠清不陌生,入职三个月,唐亦宁非常崇拜莫惠清,每次回家都会和爸妈讲一讲自己的工作,和莫姐一起出差时发生的事也讲了。
当时她还对妈妈感慨,说莫姐好有魄力,小孩不满一岁就敢去广州发展,是个超厉害的姐姐。
韦冬颖的回答是:那也得有家里的支持,她老公很伟大,愿意一个人带那么小的孩子,还要上班,真不容易。
唐磊峰的看法是:你那个莫姐能力很强,这样的人无论男女,在哪个行业都会发展得很好,你一定要向她虚心学习。
这一次,唐亦宁说完后,小小的客厅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就响起韦冬颖的声音:“宁宁,这怎么行呢?你结婚了呀!怎么能一个人去外地?还去三年,这不像话的呀!”
江刻心中一喜,忍住了没吭声。
唐亦宁看着妈妈:“妈,莫姐也有家庭,为什么她能去,我就不行?我都还没生孩子。”
韦冬颖一时答不上来,江刻着急,插嘴道:“我说了她年薪高,去三年搞不好都能实现财务自由,你怎么和她比?”
唐亦宁看向他:“莫姐十年前去广州时工资没那么高,那会儿她小孩还没满一岁,她就是去做业务,拿底薪加提成,手底下一个人都没有,这你怎么解释?”
江刻烦躁:“你为什么总要和她比?她是她你是你!她厉害不代表你也厉害!她会成功不代表你也能复制她的成功!”
唐亦宁气得站起身来,指着江刻:“你什么意思江刻?你就是觉得我能力不够,做不到对吗?我还没去呢!你凭什么觉得我做不到?全世界就你最聪明最能干最能挣钱是吗?你也承认莫姐厉害了,我去广州就是想跟着她学习!我想进步!想提升自己!我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吗?”
人在气头上,之前约定好的“不在父母面前吵架”早成了浮云,唐磊峰和韦冬颖一个没留意,小客厅就成了辩论大赛会场,正方辩手与反方辩手唇枪舌剑,吵得二老脑瓜疼。
韦冬颖拉着唐亦宁的胳膊劝:“哎呀宁宁,你俩别吵架,你少说两句。”
唐磊峰坐着没动,冷冷地看着剑拔弩张的女儿和女婿。
江刻也“嚯”地站起身:“你想学习想进步完全可以留在钱塘!不能留在拉链厂你再找一份新工作不就完了?你为什么非要跟着莫惠清?”
韦冬颖心累:“小刻你也少说两句!老唐你赶紧劝劝他们呀。”
唐磊峰:“你别管他们,让他们吵。”
韦冬颖:“……”
唐亦宁没理妈妈,大声对江刻说:“因为我看到跟随她很多年的人都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不瞎!我的确没你聪明没你能干,可莫姐说我可以!她带了多年的徒弟现在都干得很好!我不怕苦不怕累,我相信我也能做到!”
江刻已经忘记自己是在岳父母面前了,眼里只有唐亦宁:“你又去和别人比!如果一个师父带出来的所有徒弟都能那么优秀,那金牌教师教的学生岂不是个个考清北?工作是看你个人的能力,你的能力摆在这儿!人家可以不代表你也可以!”
空气凝固,唐磊峰的眸子暗下来,连韦冬颖都惊讶地看向江刻。
唐亦宁像被刺了一刀,这话从江刻嘴里说出来,真的令她凉彻心扉,她眼睛红了:“江刻,你除了贬低我,还会别的吗?你既然这么嫌弃我,为什么不去找个名牌大学毕业、在大国企大外企工作的聪明女孩结婚?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非你不嫁。”
江刻:“……”
他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表达有误,本意是他认识唐亦宁近七年,明白她的性格,她太老实本分,说要做业务时他就有点儿担心,现在又说要去广州,只是因为觉得莫姐厉害、莫姐带出来的徒弟也很厉害。江刻觉得唐亦宁被他们搞得太亢奋了,想给她泼个凉水,让她知道什么事情都是因人而异,成功的案例不是都能复制粘贴,但他说出来后就意识到,他似乎是直接否定了唐亦宁的能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刻想要解释,“我的意思是……”
“你别说了,你就是这个意思,从咱俩认识开始,你一直都觉得我能力不行。”唐亦宁抬手抹眼睛,想要止住泪,看向端坐着的唐磊峰,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下来,“爸爸,我和你说心里话,我觉得,我能遇到莫姐是一件很幸运的事,还有之前的彭姐,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接二连三地遇见好领导了。这一次,莫姐信任我,叫我一起去,我昨天听到她问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说到后来,她已是泣不成声,泪汪汪地看向韦冬颖,“我真的很想去!我一点儿也不怕,不怕失败,不怕吃苦,我就是不想以后后悔!爸爸,妈妈,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们,三年,最多四年,妈妈!你能不能照顾爸爸,我平时也会回来看你们,我还会努力挣钱给你们花……呜呜呜……”
“去,当然要去,妈妈支持你。”韦冬颖眼眶也红了,抬手帮女儿抹掉脸颊的泪,瞪了江刻一眼,“跟着你的领导好好学,学到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要是不去,以后指不定怎么被人嫌弃呢。”
江刻:“……”
他也想哭。
“江刻。”唐磊峰站起身,语调冰冷,“你跟我来。”
江刻跟着唐磊峰走进主卧,一直走到阳台,那里摆着两把椅子,唐磊峰和韦冬颖平时喜欢坐在阳台晒太阳。
唐磊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指着另一把说:“坐。”
江刻依言坐下,面色已不复冷漠,而是颓丧。
唐磊峰开门见山地问:“江刻,在你眼里,唐亦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刻说:“是个特别好的女孩。”
“特别好的女孩?”唐磊峰笑了一下,笑声里带着嘲讽,“你向我保证过要一辈子对宁宁好,刚才你说的那些话,就是你所谓的‘对她好’吗?”
“爸。”江刻心很累,“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不想让宁宁过去,没有必要的你不觉得吗?她的家在钱塘,你和妈,还有我,我们都在钱塘,我从来没想过她会去外地工作,三年!我都已经买房了……”
唐磊峰说:“她是去工作,去奋斗,又不是要和你离婚,她还很年轻,你们也不急着要孩子。”
江刻语气低落:“我不需要她去奋斗,我能挣钱养家。”
唐磊峰说:“她不需要你来养,她有自己的工作,真要养她,也是我和她妈妈来养,因为她是我们的女儿。你作为她的丈夫,与她是一个平等关系,除非是她自愿让你养,她自愿吗?显然不是。那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态度去否定她的工作?还口无遮拦。”
江刻弯下腰,双肘撑在膝盖上,抬起双手捂住脸:“我太急了,爸,她昨天回来突然说起这件事,我气坏了,我承认是我太心急,可我真的接受不了。”
唐磊峰叹口气:“她想去广州,的确很突然,你反对,我可以理解,但你要做的应该是好好和她沟通,听明白她的想法,和她一起分析,到底是去好,还是不去好。宁宁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女孩,如果真的有风险,她或许会听你的。你现在说出这样的话,等于直接否定了她的能力,也否定了我和她妈妈二十五年来的心血,你说说,我们该不该生气?”
江刻深呼吸:“爸,是我不对,对不起。”
唐磊峰:“你不用向我道歉,你应该去向宁宁道歉。”
江刻:“我会的。”
“江刻……”唐磊峰顿了好几秒才往下说,“我会同意宁宁去广州。”
江刻的心霎时凉透了。
唐磊峰:“宁宁是个很乖的女孩,很少为了想要的东西这样来求我和她妈妈,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的身体。这些年,我年年去体检,除了偏瘫、高血压,别的都没问题,每天在吃降压药。也就是三年,我和她妈妈年纪都不大,我们不会耽误她的前程。至于你,你自己去和她谈,到底是她说服你,还是你说服她,我们不会管。”
江刻:“……”
四票,三比一,他输得彻底。
唐亦宁不知道十年前莫姐提出去广州时,她的先生反应如何,是不是比江刻还要生气?毕竟他们都有孩子了,那会儿还没满一岁。
而唐亦宁和江刻才吵了两架,就已经烦透了。
下午,韦秋敏一家三口过来后,很快就发现家里气氛不对。唐亦宁独个儿躲在她的小房间,江刻独个儿坐在客厅,唐磊峰独个儿待在阳台,韦冬颖在厨房备菜,把妹妹拉进去聊了一通。
韦秋敏听完后当即表态:“江刻真这么说啊?那我肯定支持宁宁过去!孩子还没生呢,这时候不去闯荡什么时候去?我们宁宁又没低人一等!”
韦冬颖叹气:“唉……小夫妻刚结婚就两地分居,我怕他们感情会出问题。”
韦秋敏说:“怕什么呀!姐我和你说,就冲江刻说的那些话,宁宁就非去不可。他居然敢嫌弃宁宁?我真没看出来啊,小伙子这么傲慢的吗?宁宁要是不去,他俩感情才要出问题。老蔡要敢这么说我,我把他头拧下来!”
客厅里,长辈们都没去搭理江刻,只有蔡东东坐到了他身边。
蔡东东说:“姐夫,我知道你和我姐的事了。”
江刻两眼空空,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
蔡东东又大着胆子说:“那个……我妈让我和你说,我们全家都支持我姐去广州,我们会帮着大姨照顾我大姨父,我姐不用操心这个。”
江刻:“……”
七票,六比一,他连裤衩都输掉了。
——
因为气氛很古怪,晚餐就吃得特别压抑,大家只聊了些无关话题。吃完饭,江刻和唐亦宁告辞回家。
路上,江刻开车,对副驾上的唐亦宁说:“老婆,对不起,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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