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别经年今始见,玉盘纤手弄清泉
高新物候特殊,每年纵使是到了**月份,气温也同盛夏没什么区别。
余温提着月饼和绿豆糕走进正院,远远便瞧见正厅高坐上坐着两个人。余清归和高氏随侍在两侧,光线太强,他并未看清高坐上两人的衣着样貌。
倒是厅前的刘妈妈先瞧见了他,远远便高声叫着,“是温哥儿回来了!”
高氏的声音也随即传了过来,“还不快来见过你外祖父外祖母。”
余温低头加快了步伐。他自小便听家中年长的仆人说过,母亲高氏原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小由杨花村的一户农户抚养长大。因此她将嫁来余家的时候,高新高门大户的贵妇人连同余家的几位姑姑都瞧不起她。高氏受了许多委屈,但她对那户抚养她长大的人家感情极深,这样些年,她常常写信寄些东西去,但从来没有将那户人家接到高新来居住过。
想是,不想让他们遭受那些人的冷嘲热讽罢。
这些年高氏也渐渐在余家乃至高新站稳了脚跟,堂上那两位,应该不是他血亲的外祖,而是当年在杨花村抚养高氏长大的那对夫妻。
他低着头迈进正厅,听着高氏的声音跪了下来。
“这是我那不孝子,单名一个温字。本该早早带他去看望父亲母亲,拖至今日,是女儿不孝。温儿,这是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该给他们嗑三个响头。”
余温恭顺地磕了三个响头,“外孙余温给外祖父外祖母磕头。”
堂上传来一声硬朗的笑,“好小子,没想到我夏老汉这辈子还能受你三个响头呢!”
余温心下一征。猛一抬头,夏老汉布满皱纹却神采奕奕的面容出现在面前。又惊又喜之下带来翻天覆地一阵呛咳,呛的满脸通红、喉咙干痛。
余温简直难以置信,“夏老头,不,夏老汉,你,是我的外祖父?”
一记爆头嗑下来,“怎么?还在做梦呢?”
余温捂着头,感受到真实的疼痛。眼泪不知怎么打湿了眼眶,然后抱着夏老汉的大腿开始嚎啕大哭,哭完了又使劲地笑。
夏老汉不敢动,一脸忧愁的朝一旁的高氏道,“柳丫头,你这儿子怕是中了什么邪了!”
夏老太太站起来朝夏老汉啐了一口,“瞎说什么。”走过来掺起余温,“好孩子,我是你的外祖母。”余温看着夏老太太,激动唤了一声,“外祖母。”夏老太太亦激动应了一声,“哎!”抬起袖子抹眼泪。高氏忙过来安慰。
余温看着夏老汉夏老太太,顿了顿,问出那句他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话。
“夏,夏蝉呢?”
一记爆头又嗑下来,“你小子还好意思问,你把她娶回家三年,却让她守了三年的空房。今天我就是专门来替蝉丫头收拾你的!”说罢又抬手,夏老太太过来拦住。
余温愣在原地,“我,我娶夏蝉?”
夏老太太上前来,“好孩子,三年前你到我家来,我告诉你我的孙女叫婵姐儿。其实她同你一样,都是我的外孙。但她母亲去得早,她爹也不尽为人父的职责。我便把她接到我身边来当亲孙女来养。她其实应当姓阮。”
“阮······那她的大名叫······”
“初夏,阮初夏。”
阮初夏,这个困住他三年的名字。自今日如晴天一道惊雷般直直劈向他,劈碎了他三年的冰冷心肠,劈得他连连倒退拌倒在厅前。
刘妈妈惊呼着过来扶,“哟,大公子你怎么就摔了呢?快起来,快起来!”余温搀着刘妈妈的手臂,院子里太阳晒出热浪。他踉跄着向左前方奔去,刘妈妈的声音追在背后,“公子,你要去哪里啊?太老爷太夫人还在这里呢!”
但他充耳不闻,依旧踉跄向前,是琼珠院的方向。
满池的荷花在日光下开得粉嫩娇艳,温和光线里飘着细雨,清风把荷叶翻转。余温缓缓迈进那间他三年不曾踏进的屋子,水晶般剔透的珠帘映入眼帘。淡黄色的床帐、绘着槐花图案的屏风、临窗的长塌上是一张梨花木制的几案,几案上摆着一个木匣和一个正燃着水沉香的香炉。
余温打开那个木匣,就像三年前那个七夕的上午般。木匣中摔断的玉镯已经不在了,只静静地毫不起眼地躺着一片干花。余温小心翼翼拿起那片干花对着光线照了照,依稀尚能回忆它最初鲜活美丽的样子。
那是一朵茄子花。
“若是祖母知道你摘了她的茄子花给我别发,定会痛骂你一番。”
“那她就骂好了。”
······
泪水再一次浸湿了眼眶,那朵茄子花是什么时候装在木匣里的呢?或许三年前那个七夕的上午它就已经静静地毫不起眼地躺在了这里,但是他却没有发现。
屋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余温捂着心口推开了那道通往屋后水阁的侧门。满池的荷花在日光细雨中摇曳,粉花绿叶中,一抹浅紫色的身影映入眼帘。紫色轻纱的带子将长长的袖子挽起来,露出两节玉藕般的胳膊。白皙瘦弱的双足拨起池中的水花、抱着荷花的手腕上镶金的玉镯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光泽。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题外话------
《夏篇·绿槐高柳咽新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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