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香车缓缓而动,文雪音坐好之后,宁徽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目力绝佳,一眼便瞧出自己娶的正是那日在和府文会上遇到的那位,难道那日的相遇,便已不是巧合?
皇帝年幼,京中已然好久不曾出现如此盛大的婚礼,上次见到还是先帝出嫁公主时,那时的场面比今日还要宏大盛丽,但今日之景足以让百姓惊叹。
百姓都道这是陛下对镇远将军的封赏和宠爱,唯有宁徽知道,这是姬容的补偿,小心翼翼,还带着一丝讨好意味,做事再周全,终究未泯几分孩童心性。
日头渐沉,最后一丝灼热也渐渐淡去,香车上的文雪音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她这身子,受不了冷,又受不了热,终年四季都难受。
从宫门一路西走,路上人多又走得缓慢,将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将军府。
文雪音看着牌匾上三个大字,一切按部就班反倒惹得人心乱,她费心费力这么些日子把自己嫁过来,怎么从不曾想到,今夜是她的洞房花烛夜,圆房这件事,她也要参与的。
想完,文雪音瞧着宁徽下马走来如山一般的身形,心尖上蔓生出一股惧意和不确信。
就算宁徽是匹野狼,她还没有驯服他,就宁徽这样一只手都能捏断她的脖子,经此一夜她还不散架了?
长此以往,她只怕真的活不到明年去了。
走入巷子里时,百姓便不得再靠前,观礼的便只剩下高官贵胄,宁徽伸手来扶文雪音下车,只是他或许也心不在焉,目光低敛,并未发觉文雪音在发呆。
还是半晌未得回应后抬眼,才见文雪音神色恍然。
秋棠咋舌,轻轻推了文雪音一把。
这下文雪音才回神,浑身一颤,侧目便对上宁徽那双暗藏侵略的翠色眸子。
文雪音伸出手搭在宁徽掌心,轻柔的触感莫名让宁徽想起那日落在他掌中的丝绢。
目光相接的一瞬,宁徽敏锐地捕捉到文雪音眼中的惧意,之前查到的东西忽又浮上宁徽心头,生母早亡,据说文相格外疼惜她,最好的都紧着留给她。
可若是当真疼惜,按照当下京城的风口,怎么敢把女儿嫁给他?
不论内情如何,他总不能迁怒于一个弱女子。
待文雪音走下马车,宁徽正想收回手去,还没来得及,文雪音便握住了他的指尖。
“”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总不能甩开文雪音的触碰,只能就着这样的姿势入了将军府,文雪音弯着双眸,藏于扇子之后流出一点笑意。
镇远将军娶亲,在朝官员自然都要来贺,文家更不能避嫌。
丞相文卓一双眼睛紧巴巴追着文雪音的身影,盼着文雪音能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然而文雪音只是旁若无人地从他面前走过,根本没有抬眼。
倒是宁徽,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并未挂到明面上来的岳父,一脸老父亲嫁女儿的模样,又并无宁徽想象中逼迫女儿出嫁的样子。
几步迈入宾客列队等着礼成拜贺的堂中,文雪音瞥见宁徽停下了脚步,她便也跟着驻足。
“一拜天地!”
四字落下,文雪音眸中笑意渐深,礼成之后,新娘自是要送入洞房,宁徽虽不喜她,但早就见识过她身子何等娇弱,忍不住在文雪音临走之际低声道:“夜里不知要到何时,不必等我。”
一句话刚说话,文雪音便抬起一双杏目,眸中水光潋滟多情,轻声回:“我等着夫君回房。”
宁徽喉间一哽,被这个称呼弄得有些无所适从,眼睁睁瞧着那抹娇柔的倩影往里面去了,还不及他多想,几个武将便乐呵呵上来拉着他喝酒。
“将军大喜的日子,恭喜!!”
一个两个都是豪爽之辈,简简单单道贺一声便饮下了酒,宁徽也不再多言,饮尽樽中清冽的酒酿。
洞房花烛夜,是要吃生饺子,饮合衾酒的,文雪音自然不会错过这些规程,只是这一日折腾下来,她也确实累极了,刚在喜床上坐了一会儿就困得直点头。
秋棠看不下去,道:“姑娘睡一会儿罢,等将军来了,婢子唤姑娘便是。”
文雪音睁开迷蒙的双眼,她是真的累了,没有推托一点点挪上床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下来,目中还带着几分浅浅的笑,对秋棠道:“以后,要叫我夫人了。”
秋棠一愣,也露出个笑来。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婚房外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吵扰她,买过来的丫鬟是新的,一个个都乖巧得很,没听见主子吩咐就都不吭声在门外候着,将近睡了一个多时辰,文雪音才感觉到自己肩上被轻轻拍了拍。
还不等睁开眼,秋棠道:“将军往这边过来了。”
文雪音醒了几分,慵懒的声音带着一丝媚气,“我备给宁徽的礼物呢?”
秋棠道:“婢子这便取来。”
她还没有坐稳,整个人还迷糊着,但是下人的动作倒是快,很快就多点了几盏灯,明晃晃得十分刺眼,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屋里登时安静下来,文雪音便知是宁徽过来了。
她强迫自己睁开双眼,便被满室的灯光刺得眼角含上几滴泪光,强忍着才没有叫眼泪落下来。
门口站着的男人身形修长笔直,他身后的深厚浓沉的夜,整个人站在暗处,一双翠色的眸子尤为惹眼,正盯着她看。
整个夜色都在为他修饰,好似他本身便是从无边黑暗中走来的,过于英锐的目光让文雪音不由想起京中传闻宁徽是从地狱修罗拼杀出来的煞神,冷血至极。
这么想着,文雪音整个人的心跳都快了几分,心尖上蔓生出一丝浅淡的兴奋。
两个主子都不发话,沉默许久,秋棠忍不住开口:“将军能先把门关上吗?夫人吹不得风。”
宁徽这才挪动了身形,目光落到丫鬟手中托的一碗生饺子上。
丫鬟领会到宁徽的眼神,躬身将手中的托盘送到文雪音面前,秋棠立刻接过,夹起一只饺子喂到文雪音唇边,笑音问:“夫人,饺子生不生?”
文雪音轻咬一口,便将饺子放了回去,娇滴滴道:“生的。”
一时间屋里几个年纪轻的小丫鬟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唯独宁徽一个男人站在这里,目光放不到别处,便不由自主落在文雪音身上。
不知是否嫁衣的缘故,她两靥生着浅淡的红霞,今日宫门口初见她时看得并不真切,香车上他也没有仔细看,这会儿子灯火如昼,倒是将那张脸瞧得清清楚楚。
黛眉如墨染,杏目灵澈如一汪清泉,明明是十几岁少女模样,可眼神中总含着一股愁怨。
“都下去。”宁徽沉声吩咐,一排丫鬟忙应声出去了,秋棠心中忧了忧,将文雪音所要之物放在她身边也低下头出了门。
房门被关紧,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文雪音还以为宁徽又要站着半天不动,正想开口说话,眼前宁徽忽然大步行来,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
她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她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上,文雪音先是垂眸,而后抬起眼来与宁徽对视,望进那双如松涛般的翠色中。
宁徽微愣,自从他来京城,敢于直视他的女子几乎没有,那些贵族小雀们都喜欢躲在远处看着他窃窃私语。
亦或是跟他说上一句话,就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活像他怎么了她似的。
可是这个女人一直不畏他,那次和府第一次见面,她就是以这样的眼神直视着他。
那时隔着面纱,宁徽看不透她的表情,如今二人离得这样近,短短个把月竟成了夫妻,文雪音并未戴面纱,他却依然看不透她的心思。
“我有礼物要送给夫君。”文雪音忽然开口。
她说得极为小声,面上还捎带上几分不好意思。
宁徽道:“文雪音,你知不知道,便是今夜你死在我手上,也不会有人来过问?”
这本该是一句颇有威慑力的话,尤其是从一个战场杀人无数的将军口中说出,文雪音纤细的脖颈被他拿捏于掌心,本该畏惧。
可她只是静默了一会儿,而后仿佛没听到宁徽那句话似的,自顾着道:“它很漂亮,是成亲前我特地为夫君准备的,不看看吗?”
此刻,饶是文雪音表现得再人畜无害,宁徽也无法相信这是一个被母族逼过来嫁给他的可怜女子。
宁徽松了手,文雪音感觉到自己脖子上一松,而后便将那个漂亮精致的盒子托起来递到宁徽面前。
“打开看看。”她说。
宁徽眯着眼,伸手拨开了盒子上面的锁,掀开盖子。
里面放着一枚小巧的鸟笼,应当是纯金打造,折出四周的灯火,熠熠生光。
宁徽冷峻的眉目扫过文雪音的神色,她眼含期待,似乎在等他说一句喜欢。
他轻松勾起那个笼子,外形精致漂亮,却没有门锁,似乎只是个摆着看的小玩意,并无什么实质之用。
“你的意思是在说本将是你文家的笼中之物了?”
宁徽冷笑一声,反手便将那个小金笼丢了出去,文雪音浑身一颤,手中的木盒也掉下来滚到了脚边。
纯金的,笼身又细,被宁徽这么一摔就断了两根柱子,文雪音瞧着,目光渐渐幽怨起来。
“那是我特地找人做的。”她拧眉,自带的闲愁因此散了几分,转为鲜明的恼意,看着倒是比方才要生动许多。
宁徽面无表情地等着她还能再做出些什么,可这位娇贵人恼了就那么一会儿,忽又不恼了,眉心平缓展开,莞尔轻笑:“无妨,来日,送夫君一个更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