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随着一声轻飘飘的话音落地,秋棠身子一紧,猛地转过身来。
什么时候的事?她竟不知?这样贴身之物落到别人手中,叫人瞧了去可就说不清楚了。
看出秋棠目中的惑色,文雪音缓缓开口解释:“不怕,便算是宁徽拿着它招摇,旁人找上门来,我也有那天被孙氏母女抛下的说辞,横竖怪不到我身上来。”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他既没有这样,而是悄悄着人送来了,足见他品性不错。”
秋棠小声补充:“方才来送东西的,是宁将军本人。”
文雪音猫儿似的眸子颤了下,流出一点遗憾,早知道她就自己亲自去拿了。
“是个重情之人。”
秋棠微怔,扯着帕子看了半天,确认那就是一块普通的丝帕之后发问:“怎么看出来重情的?”
文雪音伸出素白修长的手指指给秋棠一处,秋棠对着灯细细看了,才发现那儿绣着一行小字:阿娘遗物,万望珍重。
秋棠咋舌,这也不是夫人遗物啊。
文雪音弯眸道:“娘的东西,我怎会拿去试人,这帕子直接丢了于宁徽省事不少,可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深夜偷偷送来,足见他重情又心细,可以一嫁。”
“这么说,今日之前,姑娘其实并未坚定要嫁给宁将军的心?”
文雪音点点头,“自然,夜长梦多,我若真想早嫁,为何要让净业师兄过了半个月再下山?”
这中间空出来的十几日,就是留给宁徽的试探。
秋棠连连惊叹,她今日算是明白了,那日姑娘为什么见送她们的是战马反倒开怀了,原来后头还跟着这茬呢!
如今一切事物都按照文雪音料想中的发展,一环环落入网中,她心情不错,跟着精神也好了不少,轻舒了口气坠入梦中。
这一觉睡到翌日晌午才醒,睁眼便是个好天气,外面日头不错,文雪音懒懒起身想到院子里转转,开门却听闻一阵浅浅的喧哗声。
声音很远,但是能听得出很热闹。
“怎么回事?”文雪音睨向在厨房里忙活事的秋棠,秋棠道:“是西院那边孙知许请来了和文妙儿定亲之人,说要见见。”
倒是迅速。
文雪音虽不喜欢文妙儿,但她只对孙知许恨之入骨,现在听着文妙儿要嫁人了,她也没什么恶劣心思,听过也便罢了,回过头细细盘算自己的日子。
再看西院这边,今日真真是热闹。
孙知许身着一袭紫衣雍容华贵,微笑着招呼客人,丞相文卓只在旁坐着,时不时问宋清辞一两句政见上的见解,宋清辞虽战战兢兢,倒也都一一对答如流,不难看出文卓的满意。
宋清辞的母亲前些年因生他的幼弟坏了身子,没几年就去了,父亲宋铎又因屡屡不得高中难顺意,只能龟缩在京城做个小官,将全部的希望都压在宋清辞一人身上。
这次不知怎么攀到了丞相府的高枝,宋铎对文卓十分谄媚,生怕一个马虎这门亲事就黄了。
宋清辞皱了皱眉,心中虽觉父亲此行有失风骨,到底是没说什么,反去望屏风后面的文妙儿。
她此刻说不定正在看着他,宋清辞想到上回相遇的场面便忍不住勾唇,别人都道他是攀高枝,他不在意,他只想娶自己真心喜欢的女人为妻。
日头沉了沉,两家婚事商量得巨细无遗,宋家便先行离府了。
出府前,宋清辞忽然嗅见一股梨花香,他驻足望向一片雪色的院中,瞧见那边梨花簇簇,阳光正好。
“那里是”
前来相送是管家面色不改,“那是我家小姐赏玩的私园。”
宋清辞“啊”了一声,有些惊讶,相府竟还给她修了一座这样漂亮的园子,若是嫁给他,宋家却没有闲地给她修个园子。
宋清辞觉得真是委屈了文妙儿,暗自发誓自己今后要对她很好,这辈子就娶她一个人。
闹着闹着,声音渐渐静了,文雪音躺在梨树下小憩,心知是那些人走了。
她睁开眼睛,一双美目露出一丝深意的笑,道:“秋棠,去请大夫来,就说我病了。”
秋棠微怔,病了?
“姑娘觉得哪里不适?”秋棠紧张地过来探探文雪音的额头。
文雪音懒懒摇了摇头,“你去请便是。”
秋棠只好听话去了,去京中请了经常给她姑娘看病的大夫,只想着姑娘今日气色尚可,大约是又觉得头疼了。
可当她领着大夫进门一看,文雪音躺在床上面无人色,若不是还有气出,活像是死了一般。
秋棠心头一震,忙请大夫搭脉诊治。
大夫搭脉之后亦是面色大变,忙着为文雪音施针,然后道:“快请老爷和夫人过来!”
秋棠不明所以,她出门前姑娘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不见,就成了这样?
她着院子里两个洒扫杂役前去请人,心急如焚地守在姑娘身边,看大夫施了几次针,可姑娘的脸色未见有半分好转。
老大夫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今日若是没治好这文家千金,日后怕是没有他好过的日子。
须臾之后,文卓急匆匆赶了过来,身旁还跟着神色一脸不耐的孙知许。
“小姐怎么样?”文卓脱口问出,瞧见卧榻上文雪音的脸色却是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女儿脸色差成这般,这些年虽一直病着,可没有哪一次是这样面如死灰,像是
孙知许也暗自吃了一惊,心中窃喜,这丫头莫不是这就要死了?
这会儿也顾不上细问,两人在旁站着等大夫诊治,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只见大夫的神色愈发艰难起来。
文卓心焦不已,忍不住道:“大夫,雪音究竟如何?”
大夫一时不敢应声,只悄声道:“先帮我将小姐扶起来。”
秋棠正要动作,文卓率先一步越过她,道:“我来。”
他心思沉重,缓缓揽着文雪音的身子枕在自己膝上,正要往后靠坐,手却摸到一个怪异的东西。
文卓不禁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方才那一下他正按在文雪音的小枕上。
她自幼身子弱,睡不得硬枕,一直是睡的软枕,可这软枕里面却像是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文卓捉住小枕细细摸了摸那物的轮廓,然后铁青着脸一把将枕头扯开,秋棠一惊,跟着就看见里面掉出一个颜色诡异的娃娃。
“这是什么脏东西!”文卓登时大怒,有意无意地,他率先一眼瞪向孙知许。
孙知许也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跪了下来,“老爷,不是我做的!”
秋棠咋舌,看着地上那个颜色漆黑笑容诡异的巫蛊娃娃,被一根木签穿颅而过,上面还绣着她家姑娘的生辰八字。
“怪不得”她颤声,“怪不得今年起,姑娘总是喊头疼,疼起来就没个完,怪不得!”
“你这个毒妇!”
孙知许还没反应过来,一巴掌就甩在她脸上,直打掉了她一个耳坠子,耳尖渗出血来。
孙知许惨白着脸,不敢看盛怒的文卓,膝行了几步软声道:“夫君,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文卓却是信也不信,厉声对底下人道,“马上把这脏物拿出去烧了!”
“烧不得啊老爷!”秋棠连忙出声阻拦,“这上面还写着姑娘的生辰八字,万一烧坏了怎么办?”
她泪眼涟涟,心中却渐渐清明起来,明白了文雪音的用意。
“婢子觉得,还是请高僧来作法,将这东西交给高僧处置!”
文卓皱眉,正要再说什么,秋棠立时呜呜着哭了出来,“老爷,这可是姑娘的一条命啊。”
文卓喉间哽了哽,望了眼面色不堪的文雪音,咬牙沉声道:“快去香山寺请高僧来。”
交代之后,文卓青着脸出了屋,孙知许也被丫鬟扶了出去,待屋里的人走尽,只剩下秋棠一人时,床上上一瞬还气若游丝的文雪音掀开一双冰凉的目,轻声道:“他知道。”
秋棠身形微颤,目光也于哀伤中渐渐落定。
夫人的死,并非意外。
当年文雪音亲眼看见阿娘被孙知许害死,那时她还年幼,将所有为母亲复仇的愿望都寄于父亲,换来的是她被送去香山寺长住,换来的是孙氏被扶正。
后来文雪音回到文府,看见她的父亲将亡母牌位和旧物细心收好,也偶尔会在同她提起母亲时红了眼眶,所以文雪音想原谅他一次。
这些年她一直在试着原谅父亲。
但是今日,父亲毫不犹豫打孙知许的那一巴掌让文雪音彻底断了这个心思。
这些年她身子不好,一日日沦落到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都是因为孙知许。
原来这一点,父亲一直是知道的。
他在她这个孤女和他的儿女夫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文雪音惨然一笑:“秋棠,我这辈子活得真是可笑,总是寄希望于让别人给我些什么。”
“姑娘”秋棠心里一揪,生怕今日这事又拖累了姑娘的身子。
她们姑娘的身子可是半分都经不起折腾了。
“从今以后,我想要的东西,我要自己抢,自己拿。”文雪音深吸了一口气,已然强行压下眼中的泪光,转眼神色恢复如常。
须臾,文雪音听见外面道:“香山寺的高僧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