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大夫和正痛得嗷嗷叫的邝建平听着这俩人嘴里说出来的话,齐齐看向他们,都被愣住了。
“锦尘,你刚叫她什么?你们认识吗?”
他们可是从华京来的知青,才来了一周不到,这曲家的三姑娘是本地人,以前也没见他们打过照面。
郁锦尘看着眼前的姑娘,穿的不是宫服,而是一身破旧不堪的衣裤,头上裹着纱布,脸上明显有灶灰,只可见她这张腊黄清瘦的脸上一双眼睛还算明亮,五官就是前世在宫里的那般样子。
相比之下,如今的她显得落魄又可怜。
不,可怜什么呢!前世她死了,而这世,她还活着。
他笑起:“我与她是笔友,相互寄过照片。”
邝建平一边皱着眉头咬着牙齿,一边呵呵笑道:“锦尘,难怪你非得到这穷山沟沟里来,原来是冲着她来的啊!”
他看着曲小若,又看着郁锦尘,“你们这笔友的名字取得可以啊!一个是什么太医,你倒好,成了太子殿下了。”
简大夫却拧着眉眼,一脸不快,突然又想起这黄土高原上的姑娘还能识字交笔友了?
曲小若本还以为自己到这时代来,既便遇上了此人,可能也只是长得像而已,却没想到他喊出了自己的官称,声音没变,连语气都没变,变的只有他那被剪短了的头发,还有一身衣服。
这时郁锦尘的目光停留在曲小若的头上,注意到她头发上和衣服上都沾着新鲜的血迹,忙走到她身后去,见她后脑压着敷料,敷料上隐隐可见渗出血迹来,俊眉一蹙,又走到她跟前来,张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简大夫正蹲在邝建平的面前给邝建平的伤口消毒,看了他们一眼,帮着解释道:“被她奶奶用火钳给打伤了,等着她家人来带她去县医院打破伤风的针。”
郁锦尘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只盯着曲小若的脸,沉默不语。
而曲小若盯着郁锦尘,一双眼睛像是要喷火一般,若不是此刻自己饿得胃疼,且头昏欲裂,又顾忌着自己此刻身份不同,环境也不同,她定是要扑上去撕咬他一番不可。
等到邝建平嗷嗷叫着将脚背的伤口缝好,曲家终于来人了。
最先进门的不是吴月桂,而是恶毒奶奶章绣娥,她一迈进门坎就大声嚷嚷起来:“还打针呢!打什么针,我一辈子下地做活,可没少受过伤,也没见得要打什么破伤风的针。”说着走到曲小若的身侧,一手扯住曲小若的手臂将她往外拖,“走,跟我回去,看把你给娇贵得,都要嫁人了,还要花老曲家的钱,你倒是想得挺美。”
简大夫正要开口喝止,便见郁锦尘一步迈上前,一把将曲小若的手臂和曲家老婶子的手给拉开,又将曲小若护在他身后。
章绣娥盯着这俊面青年,皱着满是褶子的三角眼问:“你谁呀?”
郁锦尘肃声道:“老婶子,你不必管我是谁,你用火钳将人打成这样,要是将这事告到公社去,还得报公安把你给捉去判个故意伤人罪。”
章绣娥一瞪眼:“你吓唬谁呢?”话虽这般说,但她声音低了下来,想着这青年一看就是个有文化的知青,心头一慌,低声道,“反正我没钱给她去打针,要打就让她自个儿去打。”说罢一转身朝着外边跑去。
简大夫看着着急,大声喊道:“诶!曲家老婶子,这针一定得打啊!你那火钳可是生了锈的。”
可外边没有回应了,章绣娥已经跑远了。
这时外边又进来俩人,正是吴月桂和她丈夫曲三诚。
因着村里人并不算多,简大夫来了这几日,认人认得差不多了,忙对这两口子说:“她奶奶不管,你这当叔叔的总得管吧!”
曲三诚苦着脸道:“可我妈管着钱呢!”犹豫了一会,又道,“要不我想办法去找人借去。”他有点私房钱,这是秘密事,不能明着说。
曲小若开了口:“不打针了。”她想着自己去找药草便行,干嘛要去打针,她印象中,那针戳进肉里可疼了。
可她话刚说完,手臂一紧,便被郁锦尘给拉着往外走,只听着他说:“我带你去。”
“欸!你作甚?”
简大夫一看也愣了,等郁锦尘拉着曲小若出得门去,她追了出来:“锦尘,你中饭还没吃呢!我做了红烧肉……”
门外边,郁锦尘已经一脚迈在自行车上,又往后看着不肯上车的曲小若,“快上车,打破伤风的针得在二十四小时之内。”
曲小若本是不想上他的车,但想着刚好可以与他单独相处,如此一来,也可质问他一二,于是将屁股挪到了这辆奇怪的两轮铁骑的后座上,看着他两脚往踏板上一踩,两轮铁骑便往前跑了起来,只是山路不平,沟沟坎坎的,十分颠簸,但好歹速度够快。
她想起来了,这叫自行车。
简向红则站在外边,看着自行车带着尘土,弯过一道山沟后,不见了人影,她失落地转身回了屋,看着椅子上的邝建平,问了起来:“建平,你可见过锦尘有曲三姑娘这样的笔友。”
邝建平正为伤口痛得呲牙咧齿,缓了一口气后才道:“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什么笔友,并且还是这沟底村的。”
正推着车往山脊上爬的郁锦尘此刻正沉浸在兴奋之中,兴奋的是,他转世到这时代来二十多年,终于遇上曲小若了。
本以为这世是不会再相遇,却没想到让他在这黄土高原的山沟沟里撞见。
曲小若在一旁艰难地走着,怒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终于将酝酿了许久的话给说出了口:“太子殿下,你喝的药,我没下毒。”
前一世,她之所以会在内廷大殿被拉去杖毙,便是因为这位太子爷吃了她熬制的一碗药汤后,便昏厥不醒,后经太医署的人指证,是她在药里下了毒,接着她当众被擒,皇上在宣判她的死刑后,同时也宣判了她曲家全族三百多口人,男女老少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郁锦尘扭头看向她,笑着道:“别说话,伤脑。”
曲小若气道:“可我全族三百多口因你而死。”说得哽声哭了起来,“我娘亲,我爹爹,我弟弟妹妹,还有出嫁了的姐姐她们都没能幸免。”
爬过陡峭的山坡,终于到了平坦的山脊之上,郁锦尘将自行车停下,又看着她:“前世之事,不必再提,如今你我都活着,且能相遇,便是你我前世今生的缘份。”见她一言不发,只恨恨地看着自己,他抬手指着这一望无际的黄土高山,“这里很贫瘠,百姓过得很穷苦,每个活着的人都不容易。”
曲小若听着他这番话,再想着自己对这时代的认知,知道他这番话说得真,但她还是气难平,“你的意思是让我将全族三百多口人的仇恨都放下吗?”
郁锦尘盯住她的眼:“不然呢!”
曲小若咬牙切齿,想着这位太子殿下在昏倒之前,指着她说药里有毒,因此害得她全族三百多口被斩,她就气得拳头握得死紧。
“上车吧!路不好走,你可得坐稳些。”
“我不去。”
曲小若说罢转身就要走,可刚转身便被郁锦尘给拉住胳膊。
“你必须得去打针。”
曲小若扭头看着他:“我自己可以为自己治伤,不需要打针。”话音刚落,却只觉脑子一嗡,顿时天旋地转一般,紧接着两眼一黑便软倒在地,只能听得两轮铁骑倒在地上,郁锦尘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等到曲小若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侧目一看,一个透明的瓶子里装着水,连着根白色的透明管子,再往下一看,这管子里的水通过一根空心的针流进自己血管,她忙想抬手,却发现手绵软无力。
她想起,原主是山上长大的,从小生病都是熬着过来的,严重了就找村里懂医的老人家弄点土方治一治,进医院这还是第一回。
这时郁锦尘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她醒了,且还要动手去拔那针管,忙上前阻止,又抬头看了眼隔壁床的病人,才对她低声解释:“这是打吊针,是西医的做法,可以为你补充营养。你刚刚低血糖晕倒了。”
低血糖!
不说曲小若一古代人,就是原主也没听过这新鲜词,但且不管了,身体不适,啥也做不了,不如先躺着。
这时郁锦尘拿着个银色的饭盒走到床边来,曲小若一看饭盒眼睛就亮了,里面装着两个玉米团子,还有两个煎鸡蛋。
“这会儿不是饭点,弄不到什么好吃的,你先将就着,等你把针打完,我们再到街上逛逛,看有什么好吃的。”
郁锦尘说着将饭盒递到她手里。
曲小若饿得狠了,看着这食物,也没法去管与郁锦尘前世的恩恩怨怨,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玉米团子就放嘴里吃了起来。
郁锦尘则拿着瓶罐头打开,将一根铁勺放在里边,等着她吃完玉米团子和鸡蛋后,再让她吃这个。
半个小时后,吊瓶里的药水都输进了曲小若的身体,破伤风的针也打了,她肚子也吃了个饱。
郁锦尘帮着她缴了医药费,又带着她到外边,推上了他的自行车,问她:“到县城可不容易,你想买点什么,尽管说。”
曲小若摸了下空空的裤兜,摇头:“不买了,回去吧!”可她一眼瞅见医院里边一间屋子里,架子上堆着一袋袋满满的中药材,她眼馋了,顿时就像刚刚饥饿时见着了玉米团子和鸡蛋一样。
同是前世人,郁锦尘可明白她的医术了得,于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钱来递给她:“一百块,够你买很多药材了。”
曲小若看着眼前的钞票,她知道这是这时代的钱,更知道这是很多很多钱,山上的村民们好多都没见着这样大的钱。
但她还是摇了头:“我不要。”
郁锦尘一把捉住她的手:“拿着啊!买上药材,以后有个病痛也可以自己医。”
曲小若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如何说,但最终还是不争气地接住了钱,与他说:“这钱算我借你的,还有打针花费的那些钱,我也会记上,等我有钱了就还给你。”说罢,拿着钱到了窗口,问里边的医生买药材。
里边配药的医生不明白这姑娘要这么多中药材作什么,郁锦尘忙上前解释,说她是个赤脚医生,得备点药材在村里好给人治病,可医生说,如果是赤脚医生,可以凭着赤脚医生的证书去药材公司买,还便宜呢!
郁锦尘忙走到医生跟前去,暗暗地塞了五块钱给医生,医生这才答应下来,按着曲小若写下的单子装了半麻袋的药材。
郁锦尘接过曲小若手上的麻袋,又说:“山上物质匮乏,呆会你想买点什么,我再给点钱你。”
曲小若盯住他,想着先前只一昧地想着前世的事,还不曾与他打听过他在这世的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转世到这样穷的人家,而这位太子爷,却随随便便就能一掏就是一张百元大钞,于是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前世总对他用敬称,到了这时代,又与他有着这样大的仇恨,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语气与他说的。
郁锦尘笑了笑,环望一下四周,“城里人多,等回去的路上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