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诺里西德到伦巴尔,搭乘火车需要一天一夜。
为了谈生意连续往返几十个小时,如今已经成为了奥莉维亚的日常。
火车到站时已是傍晚,她拎着皮箱疲倦的走下火车,火车站总躺着流浪汉的长椅旁,有人正在等她。
“欢迎回来。”
一身商会伙计打扮的沃坦利接过奥莉维亚手中的皮箱,关心的问:“累了吧。”
“还行。”
奥莉维亚揉捏着酸痛的脖颈,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不用来接我么?”
“我刚从米尔七号街办完事回来,路过火车站,顺便等你。”沃坦利解释。
“是么?”奥莉维亚将信将疑:“事情办得如何?”
“不太好。”沃坦利以身体帮她挡开拥挤的人群,淡定回答:“莫里茨副会长依旧拒绝交出葡萄酒庄园的所有权。”
“拒绝有什么用?”奥莉维亚嗤笑道:“这座庄园早就已经被他自己作为债权抵押给我了,如今赌博输到倾家荡产,竟然还敢赖着不走。”
“他说自己是加里亚的副会长,多年来劳苦功高,理应获得相应的犒赏。”
沃坦利悄悄打量她的表情,斟酌着说:“还说不服气的话就让阿卡南托家的小子亲自去见他。”
“关伊戈提乌什么事,借他钱的人可是我,持有庄园所有权的也是我,我现在让他滚蛋,他就没有耍赖的资格。”
奥莉维亚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明天我亲自去一趟,看看这老家伙到底还有多少废话要说。”
沃坦利安静点头。
三年前顺利抵达托克福多郡后,奥莉维亚只在封地短住了半年,确保薇薇顺利诞下小王子并母子平安后,当月便给伊戈提乌寄了信,次月中旬一收到回信,她就迫不及待的收拾行李,准备动身前往伦巴尔的加里亚商会总部。
埃丝特也想和她一起来,奈何身为专属骑士必须要时刻守护在“重病卧床”的主人身边,以防王后派人登门打探,只能不情不愿的待在托克福多郡的公爵别墅打掩护,每隔两月才能以“为主人采购药材”为由,前往伦巴尔探望奥莉维亚一次。
骑士缺席,保护主人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护卫沃坦利身上,奥莉维亚虽然发自内心不想带上他,却无奈路途遥远,她一个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独自在外确实不安全,再三纠结之后,还是十分不甘心的将他带上了。
来到伦巴尔的头一个月,奥利维亚和沃坦利一同暂住在伊戈提乌的高级庄园,庄园里的佣人们全都极尽热情,俨然一副将奥莉维亚当女主人侍奉的架势。奥莉维亚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第二个月便在伦巴尔郊外的小村庄里物色好了一个清新淡雅的小院子,美滋滋的正准备入住,却在搬家前一天被突然告知有人用更高的价格购下房子,一打听才知道,那个横刀夺爱的老兄不是别人,正是伊戈提乌。
“孤男寡女共住一处实在是太危险了。”
伊戈提乌仿佛看不见奥莉维亚比锅底还要黑几分的脸,指着沃坦利说:“我打赌这小子绝对心术不正。”
沃坦利无语:“……你在说你自己么?”
“所以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也要住在这里。”伊戈提乌双手环胸得意的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房客了,奥莉维亚。”
奥莉维亚扭头便走。
第二天再见面时,伊戈提乌同样被无情告知,奥莉维亚已经通过向教会提供捐助,成为了神明的“房客”。
那个清新淡雅的小院子,直到如今都没人去住。
回到商会总部时天色已黑,奥莉维亚和沃坦利穿过一楼大厅中正在吃饭饮酒、高声谈笑的商人和伙计,径直前往伊戈提乌所在的二楼,奥莉维亚的办公室也在这里。
上楼之后才发现,二楼会客厅的油灯正亮着,奥莉维亚路过时随意瞥了一眼,已经迈出的脚步瞬间又收了回来。
“维恩?!”
奥莉维亚大手一挥将门完全推开,难以置信的瞪着正和埃丝特一同坐在会客厅圆桌旁吃饭的维恩,大声质问:“你怎么又来了?!上月不是刚来过?!”
维恩早就猜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于是马上甩出提前准备好的借口,假装理直气壮的说:“是爸爸让我来的!”
奥莉维亚却不吃他这一套,视线自埃丝特身上扫过,心中顿时明了,嗤笑道:“难怪上次一直向我打听埃丝特什么时候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维恩那张故作淡定的脸顿时涨得比猴屁股还要红。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般人都能看出维恩巨大的单箭头,偏偏埃丝特不是一般人,她在男女之事上的迟钝程度堪称超神,非但没et到奥莉维亚的意思,还举起啃了一半的鸡腿,非常不合时宜的说:“奥莉,商会是不是换厨师了?”
所有人:“……”
奥莉维亚忽然就不生气了。
她看着犹如被万箭穿心的维恩,甚至还隐隐有些同情。
“最近过得好吗?”
领着维恩回到办公室,房间里终于只有姐弟俩人,奥莉维亚摘下脏兮兮的帽子和围巾,不等维恩回答,便坏心眼的说:“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呢。”
维恩嘴角轻抽:“你一定要这样挖苦自己的弟弟吗?”
“谁叫你为了泡妞拿爸爸当借口。”
奥莉维亚白他一眼,好笑的说:“想见埃丝特的话随时可以去托克福多郡,何必大老远跑到伦巴尔来。”
“我刚才没有骗你。”
维恩拎着随身携带的小皮箱来到奥莉维亚桌前,将看似飘轻实则沉重的箱子往书桌上一拍,挑眉道:“这确实是爸爸让我拿过来的。”
马上就满十五岁的少年,身高不知不觉间已经超过了姐姐,五官随着长开也变得和公爵越来越像,配上变声期略显粗噶的嗓音,奥莉维亚怎么看都觉得这小子自带傻气。
“竟然是真的?”
奥莉维亚眼中依旧满满不信,她将皮箱拖到面前,接过维恩递来的钥匙将箱子打开,入眼的依旧是满当当、沉甸甸的金块。
“又来?”
奥莉维亚“啪”一声将箱子合上,皱眉不悦的说:“我应该和爸爸说过,危险的忙我不帮第三次。”
如同在里格苏拉时诸事皆需代价,奥莉维亚能够得到公爵的默许在伦巴尔自由生活两年,自然也是需要代价的。
代价的内容,便是处理掉这一箱箱来路不明的黄金。
贝拉克诺斯现任公爵布莱恩并不是一个贪欲旺盛的人,他在任期间虽没有什么卓越政绩,但也算是恪守本分,即使手握大量矿产,也从没见动过中饱私囊的心思。
但遭不住祖上动过。
且动过不少。
作为威瑟坦贝尔历史上最负“盛名”的权臣之一,奥莉维亚的曾祖父希尔萨·乔瑟·贝拉克诺斯曾经权极一时,在任期间累下的不仅有如山血债,还有一笔堪比金山的财富,而他的贪婪也通过血脉继续传承,金山在他的儿子、孙子们不知疲倦的堆叠下,最终演变成为一块西西弗斯永远推不上山顶的巨石,压得现任公爵布莱恩喘不过气来。
与其说他不想贪,不如说是不敢贪。
为了争夺下任王储的“所有权”,贝拉克诺斯和瓦里叶家族已经正式展开了对抗,如果精于财道的瓦里叶家族选择以贪污来弹劾贝拉克诺斯,那么一旦国王开始清算,这些来源不明的巨额财富就会变成无可抵赖的罪证,贝拉克诺斯代代堆积起来的金山,将组成他们子孙的绞刑台。
奥莉维亚加入加里亚商会,对公爵布莱恩而言是个绝佳的“销赃”机会,他允诺给奥莉维亚最大限度的人身自由,条件便是要她通过加里亚庞大的商业体系,将贝拉克诺斯这座见不得人的金山变成合法资产。
这种行为一般通称为——xi钱。
作为沐浴着现代法治教育长大的人,奥莉维亚发自肺腑的抵触这种行为,却又无奈于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贝拉克诺斯倒台,自己也逃不过绞死的命运,所以即便要昧着良心,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第一箱黄金。
本以为那一箱便是所有,没想到只是一个开头。
作为商会会长,伊戈提乌非常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一系列异常动态,担心她被卷进了什么麻烦事,不惜斗胆以那百分之八十的存款要挟她。最后虽然得到了真相,但也差点被踹没了阿卡南托家未来的继承人。
忍着剧痛了解完来龙去脉后,本着对奥莉维亚的关心,还有商人绝不放过任何投机机会的私心,他主动提出向奥莉维亚提供帮助,只要奥莉维亚签字成为加里亚商会的骨干之一,他就会本着“绝不坑自己人”的原则,协助奥莉维亚一起“装饰”那些黄金。
条件是百分之五的抽成。
和奥莉维亚永不失效的忠诚。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参合进贝拉克诺斯这桩破事里。”奥莉维亚皱眉:“人们都是为了高收益才会选择高风险,但你并不缺钱。”
“奥莉维亚,这世上一定不会缺少愿意与你同生共死的人,比如你那身边那个总摆着臭脸的护卫,以及那位每隔两月都会来看你一次的女骑士。可我不同……”
摇晃的火光之中,伊戈提乌弯腰平视着她的眼睛,磷叶石般的眼眸中是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愫:“我愿意成为,与你同流合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