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贝妮塔王女下午还约了私人医生做孕期检查,四人并没有在庄园里待太久,维恩坚持要亲自送受伤的埃丝特回家,奥莉维亚也不想过多干涉弟弟的交友自由,便没有阻拦,只叮嘱他注意言行,不要在普鲁斯特家失了礼数,给埃丝特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目送印有贝拉克诺斯家徽的马车载着维恩和埃丝特离开,奥莉维亚长长叹出在胸口憋了许久的郁结之气,无奈的同等在身边的法斯利姆说:“抱歉,得麻烦你送我回去了。”
法斯利姆摇摇头表示不必客气,却也不打算这么早就回去,而是问她:“饿不饿?”
奥莉维亚这才想起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肚子好像真的有点饿,便老实回答:“有点。”
“难得来一趟莱朵湖,不如顺便去独角兽餐厅吃午饭?”法斯利姆提议:“餐厅有专为王室成员准备的贵宾室,我们不需要提前预约。”
有人主动提议请客,请得还是米其林三星的客,奥莉维亚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当即点头:“好啊。”
与赫赫之名不同,这间里格苏拉无人不知的高级餐厅占地面积并不大,甚至还比不上贝妮塔王女庄园中一座独栋小别墅的一半。外部装潢也十分简约,整体呈蓝白色调,没有华丽的浮雕也没有精致的招牌,只在门上挂了一张金属牌,写着:就餐请提前预约。
法斯利姆并非第一次前来,门童一眼就认出他,见是贵客临门,门童片刻不敢耽搁,捂着帽子无比殷勤的小跑迎上来,深鞠一躬热情的说:“欢迎您的到来,法斯利姆王子殿下。”
法斯利姆微微颔首,问他:“有位子么?”
“当然。”门童弯腰拉开餐厅大门,毕恭毕敬的问:“需要为您安排和上次一样的房间么?”
法斯利姆点头:“可以。”
挽着法斯利姆步入餐厅,奥莉维亚还没来得及仔仔细细打量一楼的内部装潢,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呼唤自角落悠悠传来。
“奥莉维亚小姐~”
奥莉维亚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靠窗的位子上,尤里正向着自己和法斯利姆拼命挥手,干净帅气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为什么这家伙也在?”奥莉维亚挑眉,询问身边的法斯利姆:“需要过去打招呼么?”
法斯利姆不为所动,继续领着奥莉维亚登上二楼,无比淡定的说:“不用,等会儿他自己会过来打招呼的。”
事实证明法斯利姆对于这位老朋友的认识十分准确,二人刚刚在贵宾室坐下,尤里便出现在门口,有些哀怨的说:“真无情啊殿下,我分明那么热情的和你们打招呼。”
“你想让整个餐厅的人都来打扰我用餐吗?”
法斯利姆瞟他一眼,不留情面的逐客:“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还请你先回去,不要打扰我和奥莉用餐。”
“那您可能要迟些用餐了。”
尤里自己拉开椅子在法斯利姆身边坐下,收起刚才的轻浮笑容,认真的说:“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您汇报。”
看他侃然正色一副有大事要说的架势,奥莉维亚不愿牵扯进政务,起身说:“你们先说,我去楼下看看。”
“没关系的奥莉。”
法斯利姆拉住她,淡笑道:“你并不是外人。”
奥莉维亚抬眼去看尤里,尤里挠了挠脸,有些尴尬的说:“要不我还是先离开好了?”
“要么一开始就不要来,既然来了就赶紧把正事说完。”法斯利姆眼中浮起一丝不耐:“我并没有那么多可以浪费的时间。”
尤里和奥莉维亚全都乖乖坐好。
“塞缪尔老师同意来伯爵府给夏丽上课了。”
奥莉维亚愣住:嗯?塞缪尔?
“是么?”法斯利姆眼中的不耐瞬间转换为惊喜:“之前不是一直拒绝么?为什么突然又同意了?”
“嘿嘿。”尤里搓了搓下巴,笑得得意:“他任教的教会学校前阵子被铎西泽的教徒烧毁,有人匿名捐赠了一笔钱,他以为是我捐的,所以主动寄信答应来伯爵府任教,说是为了偿还人情。”
“噗——”
刚刚倒进嘴里的热茶被奥莉维亚尽数喷出,她难以置信的瞪向尤里,内心咆哮:合着贝拉克诺斯花的钱最后给你赚吆喝了是吗?!
“怎么了奥莉?”
法斯利姆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关心的问:“烫到了么?”
奥莉维亚以颤抖的手接过手帕,死死盯住尤里,咬牙切齿的说:“尤里少爷,欺瞒一位无辜的老师,并非绅士该有的行为。”
“我并没有欺瞒啊。”尤里理直气壮:“我从没说过那笔钱是我捐的,我只是保持沉默而已。”
“那就是默认啊!”奥莉维亚气得拍桌:“明知对方误会却还是选择沉默,难道不就是故意误导吗!我对你太失望了!”
同桌的另外两人都没想到奥莉维亚会对这件事反应如此激烈,只有法斯利姆在震惊过后回过味儿来,不确定的问:“奥莉,这笔钱……难道是你捐的吗?”
“唉?!”尤里呆住:“真的假的?!”
“不是我。”奥莉维亚没好气。
法斯利姆和尤里悄悄松下一口气。
“钱是我爸爸出的。”奥莉维亚补充。
法斯利姆:“……”
尤里:“……”
请问有什么不一样么这位小姐?
“我的贴身侍女有个弟弟在教会学校上学,据她所言,王城外三个村庄的孩子都在爱尔麦蒂的教会学校上学,因为只有这里会为穷苦人家的孩子提供免费教育,如果教会不能及时修缮,这些孩子就无法继续念书。”
奥莉维亚神情不悦,语气严肃:“我是为了这些孩子有书可读才厚着脸皮向爸爸要来这笔钱的,所以请不要利用这笔钱欺瞒一位善良的老师,会遭天谴的。”
她说出“天谴”二字时的语气格外用力,尤里端茶的手一抖,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我……我其实并非故意如此……”
刚才还为成功聘到塞缪尔而洋洋得意的尤里转眼化为霜打茄子,他不敢面对奥莉维亚的目光,别开脸心虚的说:“我愿意真的出那笔修缮费用,请您把金额告诉我,我回头亲自送到您府上……”
“马后炮。”奥莉维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语的说:“给我干什么,给教会啊。”
尤里认命点头:“好的,给教会。”
发完脾气,奥莉维亚心中这才好受了些,她回忆了一下刚才尤里和法斯利姆的对话,诧异的问:“法斯利姆殿下也认识塞缪尔么?”
法斯利姆身体微僵,过了好一会儿才垂眸回答:“认识。”
“说起来……奥莉维亚小姐好像确实没见过那位呢……”
尤里想了想,凑到他旁边问:“可以说吗?”
法斯利姆轻轻点了点头。
“这位塞缪尔原本是王室教师,曾经负责教授菲利克斯殿下和法斯利姆殿下的哲学课程。”
得到允许,尤里立刻打开话匣子,把事情原委一股脑全部倒给了奥莉维亚。
作为大学者洛根最器重的孙子,塞缪尔自小就因远超成人的知识储备量被誉为神童,并于十八岁时受聘于王室,成为了菲利克斯和法斯利姆的哲学课老师,也是威瑟坦贝尔建国至今最年轻的王室老师。
彼时菲利克斯的身体状况还不算太糟糕,仍享受着王位第一继承人应有的待遇,塞缪尔十分欣赏这位只比自己小三岁,且有优秀哲学天赋的学生,立志要对菲利克斯倾囊相授,直至辅佐他顺利继承王位。
然而天妒英才,各方面都十分出众的菲利克斯好似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身体非但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强健,反而在王后精英教育的高压下每况愈下,为此塞缪尔数次冒险进谏,要求王后暂时停下菲利克斯的部分课程,并将重病的菲利克斯送去气候温暖、风景怡人的边郡休养,结果当然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但这些并不足矣熄灭一位老师的热忱,塞缪尔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学生,可惜命运并不青睐这一对师徒,在成为王子教师的第二年,塞缪尔收到了一封新的任命书。
他将不再是菲利克斯和法斯利姆共同的哲学老师,而是成为法斯利姆的专属教师。
那位即使缠绵病榻也要坚持每日拼命学习的王子,终究还是被他的父母、他的国家抛弃了。
塞缪尔无法接受。
成为法斯利姆的专属老师,在他看来无异于是对菲利克斯的背叛,他早已在心中向这位理想的王宣誓效忠,断不可能遵循国王王后的旨意去培养法斯利姆,任这位小王子继续压缩大王子本就狭窄的生存空间。
所以在收到任命书的第二天,塞缪尔向国王和王后递交了辞去王室教师职务的申请,任国王和王后百般挽留,离开的态度强硬依旧。
国王虽不满他的态度,但碍于他的爷爷是享誉数国的大学者、大文豪,只能压下怒气接受了他的申请,不情不愿的放他离开了王宫。
自那之后,塞缪尔便像是人间蒸发,里格苏拉再也听不到与此人有关任何消息,也没有人再见过他。
直至上个月尤里偶然在外出归来的途中看见结束授课后回家的塞缪尔,并一路跟踪至城外的平民街区,才知道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王室老师已经隐姓埋名作为普通平民在城外生活多年,且一直在为爱尔麦蒂教会学校的孩子们提供义务教学。
“既然塞缪尔选择了离开王宫平静生活,为什么还要去打扰他?”奥莉维亚不解:“王城内可以担任夏丽小姐家庭教师的优秀学者应该还有很多吧。”
“是我拜托尤里去邀请他的。”
自尤里开始讲述便一直保持沉默的法斯利姆终于抬起头来,他迎上奥莉维亚诧异的目光,紫罗色的眼瞳中是难以名状的哀伤。
“菲利克斯……我的兄长,病重昏迷之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在离世之前,再见一次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