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维恩和夏丽手牵手步入舞池,奥莉维亚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她把一颗定时炸弹单独留在了身边。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寂,奥莉维亚用眼角打量杵在身边的艾格蒂斯,意外发现对方现在竟比她更紧张。
“艾格蒂斯少爷。”
“是!”
听到奥莉维亚唤自己,艾格蒂斯瞬间绷紧身体,战战兢兢的说:“您说!”
奥莉维亚失笑:果然很像仓鼠。
“不必紧张啊。”
说来也奇,看到对方紧张,她反而不紧张了,抬手在他僵硬的肩膀上拍了拍,笑道:“我们是同龄人,你不必如此拘谨。”
“是……”
艾格蒂斯局促的捧紧酒杯,小声说:“我听维恩提起过,您的生日在三月,比我要年长七个月。”
“那小子真是什么都和你说啊。”
奥莉维亚好笑的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的语气轻松如闲聊,紧张的气氛慢慢缓和下来,艾格蒂斯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放松,将蚊蚋般的声音抬高了些:“维恩为了躲过剑术练习,翻越普鲁斯特练兵场时选错方向,不小心跳进了我居住的公馆里。”
奥莉维亚额角轻抽:的确是这小子能干出来的事。
“他看到庭院的桌子上有棋盘,询问我是否会下棋,我说会,从那之后他就经常翻墙找我下棋。”
艾格蒂斯摸了摸自己快要长到鼻梁的刘海,不好意思的说:“我很高兴,他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联想到他悲情的身世,奥莉维亚觉得“第一个朋友”从他口中说出来时听着格外辛酸,开口正要安慰两句,好在脑中及时警铃大作,提醒她这些不是她应该说的话。
好话是女主说的,坏话是恶役说的,而想活到寿终正寝的穿越者,最好的选择就是什么都不说。
“其实,维恩经常会和我提到奥莉小姐。”
“咳!”
奥莉维亚险些被葡萄酒呛到:我正准备终结谈话,你小子怎么还聊起来了?!
“咳!是……是么……”奥莉维亚尬笑两声:“他说了什么?”
“他说您是个很有趣的人。”艾格蒂斯抿了抿唇,低头说:“还说,您也会愿意和我成为朋友。”
奥莉维亚内心咆哮:我愿意!我当然愿意!谁不愿意和美少年当朋友!问题是我不敢啊小兄弟!
“这个嘛……”
“奥莉。”
不等奥莉回答,既熟悉又冷清的声音便穿过往来人流,落在了奥莉维亚耳畔。
是法斯利姆。
宴会的男主角登场,意味着奥莉维亚的公开处刑也将正式开始,为了不被人误会自己和艾格蒂斯有关系,她没有继续和艾格蒂斯交谈,只是悄悄在他背上拍了拍,以示告辞,然后艰难挤出一个营业笑容,步履沉重的迎向法斯利姆。
“晚上好,法斯利姆殿下。”
拉起裙摆向法斯利姆行了个不太标准的问候礼,奥莉维亚在四面八方尖锐的目光中抬起头,毫无感情的发表公爵夫人逼着她提前背好的赞美诗:“今天的您是如此英俊,连路过的仙女也会停下瞻仰您的姿容。”
法斯利姆已经听了一晚上的赞美,比奥莉维亚夸张的比比皆是,但说得如此言不由衷的,她还是头一个。
“谢谢。”
他颔首回礼,礼貌性的回答:“你今天也很美。”
奥莉维亚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
“殿下。”她无比真诚的说:“您不必强迫自己,可以实话实说的。”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法斯利姆被她逗笑,以为她是因为这身衣服自卑,反而更加体贴的说:“好像是铎西泽的风格呢,很新鲜,也很适合你。”
奥莉维亚不受控制的老脸一红。
虽然明知是场面话,但从美少年嘴里说出来果然还是很动听。
说话间一曲终了,短暂的沉寂过后,宫廷乐团奏响再次旋律熟悉的圆舞曲,恰好是奥莉维亚练习次数最多的那一首。
“有幸请你跳支舞吗?”
法斯利姆微微欠身,将戴有白色手套的手伸向奥莉维亚,轻声说:“我会引导你的。”
奥莉维亚脸颊微微发热,她在大厅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将手覆上法斯利姆手心,开玩笑说:“我的舞步尚且生疏,请保护好您的鞋子。”
法斯利姆眼中含笑:“我会的。”
或许是笨拙的双脚终于记起了舞步,亦或许是掌心传来的热度太过温柔,初踏入舞池时的紧张并没有持续多久,奥莉维亚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节奏,在法斯利姆的引导下轻快旋转起来。
铎西泽礼服的下半与弗拉门戈舞服十分相似,腰臀处收紧,裙摆却裁剪得格外宽大,随着奥莉维亚的旋转,艳丽的花布蓦然铺开,像极了一朵在舞池中央盛放的喇叭花。
“喔,还不错嘛。”
舞池之外,一身骑士装扮的库丘利不由为法斯利姆和奥莉维亚发出惊叹,他顺手揽住妻子的肩膀,笑道:“看来母亲的审美并没有你说得那么糟糕。”
“侥幸罢了。”
虽然今天一路上都在担心奥莉维亚会掉链子,但伊莎贝拉此刻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舞池之中,她抬头紧紧凝视二楼,翠色眼眸里映着的,是国王与公爵夫妇的身影。
“不必担心。”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库丘利马上理解了妻子的担忧,轻声宽慰她:“早已决定好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是么?”
伊莎贝拉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舞池中面色沉静的法斯利姆,敛眉道:“希望如此。”
……
“累了么?”
舞曲结束,法斯利姆轻轻替奥莉维亚拂去额角的一缕薄汗,低头在她耳畔轻声说:“去阳台透口气如何?”
奥莉维亚偏头看他,目光交汇的瞬间,她意识到这位王子是有话要说。
很好,她也有问题想问。
挽着法斯利姆来到大厅南边的阳台,确定周围再没有别人,奥莉维亚将手自他臂弯中收回,正色道:“殿下是要说什么呢。”
法斯利姆注视着她坦然的蓝色双眼,突然说:“抱歉。”
“啊?”
没想到他会冷不丁道歉,奥莉维亚大跌眼镜,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呆愣愣的问:“您为什么要道歉?”
“我提出解除婚约的请求,被父王驳回了。”
奥莉维亚恍然:哦~原来是为这个。
“这并不是需要您道歉的事。”奥莉维亚安慰他:“毕竟在大人眼中,我和殿下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们自然也不会把我们说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法斯利姆垂眸:“我不想成为囚禁你的鸟笼子。”
对于法斯利姆的退婚理由,奥莉维亚这些天做过无数次设想,比如是因为讨厌她,比如是因为讨厌贝拉克诺斯,又比如只是一个十四岁男孩的青春期叛逆,等等等等。
她自以为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位,却唯独没想到,眼前这位少年其实只是单纯的想要还她自由。
面对如此美好的初衷,奥莉维亚的心底难免生出了一点感动。
“虽然没有成功,但我非常感谢您的这份心意。”她微微倾身将额头抵在法斯利姆肩上,发自肺腑的说:“您的温柔和善良,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
与浓重热烈的衣着不同,她今天使用得香水十分清新,晚风将她耳后与颈间的丁香混合风铃草香气漾开,丝丝缕缕萦绕在法斯利姆鼻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缱绻。
“奥莉……”
“失礼了。”
不等法斯利姆伸手回抱,奥莉维亚已经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他抬起的手一时僵在半空,然后迅速在她发现之前收了回去。
“既然目前无法改变现状,那殿下不如先和我做个约定吧?”奥莉维亚突然提议。
“约定?”法斯利姆好奇:“什么约定?”
“在您十八岁生日之前,我会继续作为您的婚约者,履行婚约者的义务,在所有需要我出席的重要社交场合尽全力配合您。”
奥莉维亚抬起右手搁在心脏处,颔首低眉,屈膝行礼,语气虔诚好似宣誓:“所以在您成年册封王太子那天,请用您手中已经坚如磐石的权力,再一次为我击碎鸟笼。”
威瑟坦贝尔的男性十八岁成年,因此第一顺位的王位继承人,几乎都是在生日当天被册封为王太子。为了避免未来世代交替时出现权力真空,继承人在受封为王太子后,最晚一个月内便会陆续接管国王手中至少一半的国务,并正式成为王国政策的决策人之一,届时即便是贝拉克诺斯和诺曼这样势力庞大的百年贵族,也很难撼动王太子在政治上的权力。
奥莉维亚曾在心里吐槽过不少次这个容错率极低的王储继承制度,感叹竟然还真有当权者妄图掌握绝对的君主集权,后来一想这些大概都是源于兰德尔一世做贼心虚,他自己就是踩着权力真空期造反上位的,当然会在登基后不顾贵族长老院反对强行更改继承规则,以避免自己当初对卢西王族的反叛行为在子孙后代的身上重演。
“我接受这个约定。”
法斯利姆同样抬起右手搁在胸前,晚风拂动他自王冠中漏出的几缕纤长银发,低垂的深邃紫眸中倒映着奥莉维亚既纤弱又坚毅的身影。
“以兰德尔的荣耀发誓,我必将还你自由。”
奥莉,如果这便是你所期盼的,那么无论有多难,我都一定会为你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