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半梦启程风起城之前，陪林芳去看了一眼重玄。
他看上去再不复初见时意气风发，柔软的发丝长期没有打理已经成了枯草，懒懒地搭在肩上，只有他那双伸出袖子的枯瘦的手还是一样可怖。
“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现在可以回去了。”
“不，我是陪一个人来看你的。”
重玄扭过头，“谁？”
林芳站在文半梦的身侧，看着这个自己恨之入骨的男人沦落至此，不住地发笑。
“重玄啊重玄，真没想到，你有一日也会沦落至这般下场。”
听到这个声音，他望着林芳的眼睛有几分疑惑，“你……我见过你吗？”
眼前这个女子瘦小得可怕，整个人长年做粗活不见阳光，白瘦的可怕，眼眶下厚厚几层的黑眼圈在她清丽的脸上十分碍眼。
重玄觉得，自己一定在哪见过她，否则不可能这么眼熟，可他硬是想，却想不起来。
“郡守大人贵人多忘事，哪会记得我这么一个小小婢女呢。”
林芳嗤笑一声，“不过有生之年能见到你变成这副样子，还真是大快人心啊。”
她的眼神宛如淬了毒，在重玄身上狠狠剜过。
重玄在她这样的目光下，不寒而栗，身形一颤，脑海中似乎有片段闪过，他指着她，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见过这个女人，她是自己房中的扫地婢女，但她叫什么，自己就不清楚了。
“行了芳儿，人你也看过了，我们该走了。”
文半梦扯了扯林芳，望着重玄的眼神中有几分得逞的快意，似乎也有几分同情，“我已经他交给了盛家人，他们会好好‘处置’他的。”
他的祖辈杀了盛家这么多人，他更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这样的深仇大恨，盛家的人怎么可能轻易饶过他。
她承认自己对重玄有几分同情，毕竟像他这样的对手，的确罕见，但这不代表，她会去帮助这么一个恶魔。
这一切不过是血债血偿罢了。
重玄早就猜到了自己会有此下场，淡笑一声，“原来你们今日是来给我践行的，如此看来，我重某也算是不枉此生。”
林芳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脸色沉了几分。
这个男人，还真是嘴硬！
小月亮有这样不堪的爹，是她的悲哀，自己一定会将这个秘密隐瞒下去，永远不叫她发现。
“……”
走之前，文半梦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手上捏着不知道从哪讨来的酒，直往嘴里灌，白净的脸上冒起了不少胡茬，在此刻竟一点也不像妖精了，反而像个落魄的达官显贵。
她走出牢房，再也没回头。
此时的文半梦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临的，不仅是一个仇敌的死亡，还是另一位故友的陨落。
……
出了牢房后，林芳叹了口气，“像他那样的恶魔，最后也落得了这样的下场，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我这个人从来不信报应，但如果能够让那些伤害过他人的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的话，可以信一信。”
林芳一笑，回眸看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是要去风起吗，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午时，等重玄人头落地的时候，我就会离开风起城。”
萧海琅的信件一笺接一笺，直觉告诉她，风起城那边，还有场硬仗要打，她牵住林芳的手。
“你留在重门城等我，等我将一切都处理好了，再回来接你。”
林芳一怔，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在看到文半梦关心的眼神后，还是咽了回去，“好，一切都听你的。”
她知道，小梦子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
文半梦收拾好了东西，只待明日启程，可她还没出院子，就有人匆匆来找她。
“司予？”
没想到他在经历过这一场事情后居然还没离开重门，文半梦有几分诧异。
司予低着头，以往梳起的刘海此刻低垂着，遮住了双目，他抬眼看着她，冒起了青色胡渣的脸上看上去有几分颓靡。
“我听说你要走了，今日来，是来送行的。”
文半梦将包袱拎着，点了点头，“那你进来坐坐吧。”
“不了。”他果断拒绝，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她的手上，“这是司家的统领令，本应该还给盛家的，但我怕他们不想看见我，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
文半梦低头看着这块被保存完好的令牌，“我可以跟盛家说说，让你继续留在重门做统领，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不必了。”他摇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背主之人，哪个城主肯让一个背主之人做看城的统领呢，我还是别不自量力了。”
“……”
他说得是事实，文半梦望着他，攥紧了手中的令牌，还是没说话。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的司予有些古怪的地方，却又没发现，他怪在哪里。
“既然事情我已经交代清楚了，你就放心走吧，我……也要走了。”
说着，他转过身抬脚就要走。
“等等！”
文半梦在他身后喊住他，“你还没说，你要去哪？如果你愿意，可以跟着我。”
“……”
这次，轮到他没有回答，他的脚步只是滞住一瞬，很快消失在文半梦的视野中。
“谢过了，可惜，司家人不侍二主。”
文半梦低头端详着手中静静躺着的统领令牌，兀自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司予对于重家一事十分在意，却没想到，他居然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如此萎靡不振。
罢了。她摇摇头，眼下还是先赶往风起城要紧，等回来后，她再慢慢劝他，至少给他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或者干脆将他带回流云也来得及吧。
此时的文半梦还不知道，自己一时的疏忽，居然害了一条人命。
马车停在郡守府门前，文半梦简单与盛家的人做了个告别，就上了车。
盛楠靠在应景的怀中，这些年经历的事情，让他们夫妻俩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感情也变得更好了。
二人相视一笑，盛楠却又兀自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文将军，我们也不能如此顺利的夺回盛家，还没好好感谢她呢，人就走了。”
应景拍拍她的手，“没关系，她不是还会再回来吗，等她回来，我们大摆宴席，一定好好招待。”
“嗯嗯。”
而一旁，得知头子要走的小云小丫十分难过，她们这些牢房中的女囚，多是被冤枉入狱的，在她推翻重家后，都得到了释放。
可她们在牢中待了这么多年，早就失去了方向，即便是出了监狱，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本想跟着头子再干几番大事业，可她不仅要走，还执意不带上她们。
盛楠望着二人耷拉成苦瓜的脸，笑了笑，这几日的事情已经让她想开了，这些牢房中的犯人，也不是一定要认她做老大。
“别难过了，如果你们不知道做什么，我保证，郡守府会尽力给你们安排落脚的地方的，你们以后也能过上正常人自由的生活了。”
听她这么说，小云小丫心中部分的大石也算落下了，她们抬手作了个揖。
“谢谢老大。”
“别喊我老大了，既然出了牢房，我们都是好朋友，以后你们有什么要帮忙的，都可以找我。”
盛楠拍了怕自己的胸脯向她们打着包票，“只要有我盛楠在一天，就绝不会饿着你们！”
应景溺爱地点了点她的眉心，“行了，别总在这站着了，这里风大，身子骨可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