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辞阁中,容炳熙坐在窗边,思绪随风飘远,茶杯一时没拿稳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小厮们查看时,房内上次仅存的几支兰花还未绽放就被风吹落,早早地枯萎破败。
这可是不详之兆。
叶超恭谨地站在容炳熙身侧,指挥着那些小厮赶紧收拾完走人,自家殿下的心情不是太好,要是闹出人命,可不干他的事。
听说今日是文将军应战新科武状元的日子,一到时辰,部分百姓们自发守在皇城门外,都等着文半梦凯旋的消息。
然眼下已经超出了半个时辰,宫中还没有消息传出,怎能不令担忧。
“殿下是否在担心文将军不能赢?”
容炳熙收回神色,重添一壶茶,望着杯中的茶水,笑着摇了摇头,果断道:“不,她不会输。”
百官朝见,他一个官员之子无法进宫,只能在外等候消息,可他十分相信,她一定会赢。
叶超不解,“为何?”
文将军再厉害,毕竟身体抱恙,况且他见过那新科状元,身手不差,虽然比不上自家殿下,但跟那文半梦比,相差应当不过毫厘。
殿下今日发呆一天了,明显是在担忧文将军,嘴上还偏要犯倔。
在他看来,文将军输了就输了,又不会少层皮,不值得殿下为她担忧至此。
“因为,她是文半梦……”
因为她是文半梦,所以,她不会输。
……
彩旗飘扬,也许是风的呼唤,一面红色的棋子被风吹落,盖在她的身上。
地上她呕出的鲜血刺目炙热,少女缩起身子倒地不起,未施粉黛的脸上竟也染了半面红妆。
她的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前世自己被万人所指而死的场景,而是祖父战死前与她的最后一句叮嘱。
战火纷飞,狼烟四起。
祖父红透了的披风不再随风飘扬,英姿勃发,他满头银丝垂在脸上,曾经的少年意气风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皱纹,白发难簪。
身后,十万人之城哀鸣着他的死亡,每个人的脸上浮现出悲色。
他以一己之力,护了整座城。
老人回过头,目光慈爱,落在被人拖走的文半梦身上,眼中深含千言万语。
他说:“梦儿,你要谨记,兵家之人,失败与死,只能在战场之上,还记得祖父教你的,不畏黄土白骨,只惧山河破碎,家园无守,就算只剩一抷黄土无人知,也要坚守信仰,梦儿别哭,祖父只是完成了使命……”
“文家军,就交到你手上了。”
少女的哀叹被风吹走,她亲眼瞧见那些敌国士兵的刃刺入他的体内,将他生生撕成碎片。
“梦儿记住了,梦儿记住了……”
她颤抖着跪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文家军的令牌。
良久,她对着远方叩拜三下,泪水干在眼角。
可惜最后,她还是没能完成祖父的意愿,守护百姓,保护好文家军,死在战场上,被黄土掩盖在历史沙尘中。
失败与死,只能在战场之上……
她弓起背,红裙染血美得耀目,凤目盛光,艳阳般炙热滚烫。
“谁说……我输了。”
她抹去脸上流淌的鲜血,不管血是否脏了她的手,她强撑着身体,挺直的脊背如旌旗竖起,上方的旗帜猎猎作响。
有人惊呼出声,不敢相信她还能站起来。
纪清越盯着她眼底有一瞬的错愕,旋即冷笑起来,她起来了又如何,输了就是输了,难不成她还能反败为胜吗……
文从南捏住桌角的手,硬生生将坚硬不折的角掰断,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的眸中含泪,不愧是他们文家的女儿,有骨气!
萧海琅捏着剑,静静地看着她,表情有几分惊诧,她居然还能站起来。
明明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凭她现在仅剩的气力,连内力都使不出来,她拿什么跟他斗?
文半梦盯住手中泛着光亮的剑,以手握住剑把,似乎能听见最里面,鸿影传来的骂声。
“你这笨蛋女人,你跟他斗啊,别输,别丢本座的脸!”
她扬起笑容,依旧骄傲从容,手中的剑提在腰间,她整个人宛若新生,没有一丝一毫曾失败的迹象。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打不过我的,我们可以休战,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打。”
萧海琅准备将剑收回剑鞘,却被文半梦无情打落。
“不必,我不需要退让,……接招!”
她纵身一跃,空气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分裂,聚集在她的剑尖,朝萧海琅猛然一击。
萧海琅扬剑应战,却发现她的出招太快,分裂成数道剑影,在空中缭乱不清,她藏在影中,只有一双眼睛还能被看清。
此招凌厉难攻,萧海琅尚处在震惊之中,不足以在短时间之内找到她剑招的破解之法。
他找不到她手里那把真正的剑,只能尽力防守。
不对,这是文家独创的剑法,她内力受阻,怎么能使用这种剑法?
文半梦扬唇一笑,运力将气息吹到他的耳畔,“你输了,琅弟弟。”
她根本就没用内力,这些剑影,只是她的障眼法。
无数剑影泡沫般倏地破碎,萧海琅心头一惊,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手中的剑就被无情击断。
噔!
剑锋被她的一击轻易折成两段,当啷啷掉落在地,折射出萧海琅瞳孔扩大的眼。
这……怎么可能?
他以为文半梦擅长的是以女子之柔,化钢炼之术,却不想,她的力量,竟如此之强,连宫中剑师倾注毕生之力炼成的无上剑,都能轻易折断。
这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力量。
普普通通的一把剑,怎么可能迸发出这么大的爆发力。
不仅萧海琅,就连纪清越,手中的铁筷都被他猛地拗断,双眼像是要冒出火来,将这一切燎尽。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反败为胜。
萧海琅转身应战,却发现没有剑,自己的赤手空拳在她面前,犹如螳臂当车,被她三两下轻易化解。
他半跪在地上,再抬眸,却看见她无视一切的胜利笑容,冰凉的剑刃在刺破他的手臂之后,轻巧巧地架在他的脖颈上。
她站在高处,勾唇问他:“认输吗?不认输我们起来再打。”
他撇开脸,倔强地咬牙不语,眼底却已有了动容之色。
“很好奇,我是怎么赢的?”她俯身,靠在他的耳边轻声低喃,“其实,我根本没用内力,你学的招式,是如何化解我的剑术,我不使用内力,只用初学者最基础的招式,轻易就能赢你。”
淡淡的兰花香气温柔地划过他的耳廓,像是情人的亲吻,落在他的侧脸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再反应过来时,口中已经不由自主地说道:“我……认输。”
他的确输了,输的没有转圜余地。
“以后会赢回来的,半个月能练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乖。”
冰凉的触觉从颈上消失,她收回剑,摸摸他的头顶,像是哄小孩一般的语气。
萧海琅整张脸爆红,他忿忿道:“总有一日,我会赢回来的。”
哪料,文半梦挑了下他的下巴,戏谑道:“姐姐知道了。”
“谁是你弟弟——!!!”
他的气愤声响彻云霄,百官险些没从坐上跌下来,他们没看错吧,文半梦不仅赢了,还公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新科武状元?
文从南喜极而泣,急忙拿出帕子拭泪,还看了看四周,生怕被人发现。
他的女儿,真是给他脸上增光。
杜逊与何清抱成一团,杜逊直蹦达,兴奋不已,“将军赢了,将军他赢了……”
察觉何清没什么反应,只是有点尴尬地示意他看向周围人,这么多人呢,他们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太奇怪了吧。
杜逊却不以为意,又转身抱住杜言,被他无情推开,只能改拉着他的手甩来甩去,“你开不开心,杜言,将军赢了,将军她赢了萧海琅那小子!”
“将军本来就会赢,是你不相信将军,才会这么高兴。”杜言无语地捏了一把他的脸。
这个傻哥哥,一点小事就高兴成这副憨样。
文半梦回到席间,远远地瞥了一眼,就看到一道红得发亮的身影踮着脚,努力地往这里看来。
她朝那人招招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小心思被戳破,朝阳羞得猛一跺脚,“这个文半梦,谁说本公主是为了来看她,自作多情,我们走!”
“诶诶公主,我们不看了?”
雪茶跟在她的身后,止住了说话那宫女的声音,公主性情孤傲,虽然关心文将军,却不表现出来,公然拆穿,伤了她的面子,可是要吃大亏的。
那小宫女乖乖地闭了嘴,她们这些天欣宫的宫女,除了公主,最听的就是雪茶姑姑的话了,听说公主以前残暴不仁,杀了许多宫女,自从雪茶姑姑上任之后,才好了许多的。
要是没有雪茶姑姑,她们这些新来的宫女,早就死在公主杖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