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很快就将一人引了进来。
那丫鬟低眉顺眼,手指无措的绞在一起,显然是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有些胆颤。
自从来了军营,她便一直待在帐中,从不敢胡乱走动,将军忽然召见她,也不知是为何事。
她进来后,急忙跪下行礼道:“见过将军,各位大人。”
看到自己的丫鬟杏盖,纳兰雪紧盯着文半梦,一双星眸像是要冒出火来。
她想搞什么幺蛾子。
文半梦全然忽略她的眼神,看向跪在地上的杏盖,示意她起身。
“杏盖,你自小陪在二小姐身旁,可知二小姐的绣工如何?”
杏盖一怔,疑惑地看向纳兰雪,见她咬着下唇瞪着自己,心中不解,遂点点头,如实回答:“二小姐的绣工了得,在城中贵女之中为翘楚。”
将军一向疼爱小姐,想来不会为难,只是随口一问吧。
文半梦浅笑,挽起她的手,走到纳兰雪面前,指着她衣襟上的并蒂莲,问:“你看看,这可是她绣的?”
杏盖这才注意到,自家小姐衣冠不整,还被人绑着,很是狼狈的模样。
这时,纳兰雪冷冷地冒出一句,“你可要看好了,莫要胡说!”
她也不敢说谎,认真瞧了瞧后,眉头蹙起,答道:“这、这……的确是二小姐的绣法。”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大吃一惊,那岂不是坐实了二小姐与三殿下的私通之罪。
“杏盖,你是不是跟旁人串通好,要来诬陷我?”
她急急忙忙跪在地上,“阿姐,这绝不可能啊,这分明是绣坊的衣服,怎么会是我的绣工呢?”
她今日要是认下,名声可就全毁于一旦了。
杏盖伏着头,杜言将她喊来时只说让她看一些东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小姐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害怕,将军不是十分疼爱小姐的吗?
“奴婢、奴婢只是实话实话啊,还请将军明察。”
文半梦走至一旁,伸出手,杜言顿时会意,将怀中揣着的丝绢奉上。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她举起那丝绢,“这是从她的房间搜到的,是并蒂莲轮廓的半成品,想来是先在这帕上试手,才敢绣到三殿下亵衣上。”
狠狠将丝绢掷在地上,杏黄丝绢散开,露出半截并蒂莲的轮廓,果真与他们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样,你们还要继续狡辩吗?!”
纳兰雪瞬间像散了线的傀儡,跪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得可怕。
现在她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原来文半梦早就掌握了证据,刚才的那些,只是羞辱她的手段罢了。
她愣愣地坐在地上,抬眼时,纪清越已经开口,仓皇辩解道:“梦娘,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我是不知情的啊,我一直拿雪儿当妹妹,不想她对我竟有这种心思……”
好一个不知情。
丝绢被她攥在手心,皱成一团。
文半梦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心中对他的鄙夷又多了几分。
“纪清越,我妹妹将并蒂莲绣在你的贴身衣物中,你说不知情?难不成你堂堂一个皇子,连并蒂莲的含义都不清楚?”
并蒂莲,那是象征夫妻之间恩爱的祥物。
女子单恋怎么可能送一朵象征恩爱两不疑的花。
纪清越还想解释:“梦娘,我……”
“够了!”
文半梦打断他,对在场的众人说:“诸位既然都看到了,不妨替我做个见证,我义妹心系三殿下,两人既然互通情意,我便成人之美,允他二人完婚。”
“至于我与三殿下的婚事,就作废吧。”
虽然猜到了结局,但众人的脸色仍不好看,沙场数年,将军对三殿下的情意,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出了这茬子事,将军不知道要消沉几日。
纪清越则是如鲠在喉,他虽接受了雪儿对他的心意,但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文半梦之外的人当他的王妃。
况且雪儿只是个孤儿,做王妃实在不够格。
他拽住文半梦的袖子,“梦娘,你不能这么草率地做决定,我心里只有你,端王府的王妃也只能是你……”
是爱她,还是爱她的权势。
文半梦冷哼一声,挥剑斩断他捏紧的袖子一角。
“三殿下、哦不,现在该称呼妹夫了,请你自重!”
纪清越被推开,那半截袖子晃晃荡荡地捏在他的手上,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被一并斩断了。
文半梦头也不回,带着杜逊出了营帐,幽幽地留下一句话:“我看二位新人都不冷静,还是将他们绑上城墙吹吹风清醒一下吧。”
天寒夜凉,那地方尘沙多,风还大,她如此羸弱的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纳兰雪心尖一颤,险些吓晕了过去,而纪清越,则冷眼看着她,连一丝扶她的意思都没有。
拉拢她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文半梦,现在功亏一篑,他烦她都来不及。
……
夜空繁星密布,月落参横,她站在城墙之上,负手而立。
身后,杜逊跪在她的身后,眉目虔诚,仿佛他跪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
“告诉我,你究竟在营中看到了什么?”
若真如他所说,只是撞破了二人之间的丑事,倒不至于让纪清越这么着急地灭口,肯定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将军。”
他伤痕遍布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旋即正色道:“属下听三殿下与二小姐说,待事成了之后,必定迎娶她,只是要委屈她先蛰伏在将军身侧,伺机而动,既不能杀了将军,也不能让将军对她有所忌惮怀疑,最好,等三殿下荣登大典,再杀将军平她心中之愤。”
他当时听完后,十分震惊,没想到二小姐居然是三殿下留在将军身边的眼线,而一向本分的三殿下居然有称王之心。
圣上早已立下太子,三殿下此番,岂不是要谋反?
将军手握朝廷兵权,更有文家军这支精锐,本就够圣上忌惮,她平日洁身自好不参与朝廷政事也罢了,若是扯进皇子之间的争斗之中,那便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啊!
他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文半梦却淡淡一笑,“你是在想,我不该扯进皇位的争斗中是吗?”
杜逊见她如此淡定,不可置信道:“将军,你……”
莫非,她早就得知此事?
文半梦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怅然若失。
杜逊自几岁时便跟在她的身侧,一直是她的左膀右臂,众人皆看不起她是女子,认定她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唯有他,永远将自己捧做神明。
可就是这么一个忠心之人,却早早地死在了纪清越手下。
没想到,他就是因为听见了这些,才被纪清越灭口的。
前世的她傻傻地相信他是为了救她而死,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他的这片赤诚。
今世,她不会再让杜逊因她而死了。
只是,这背后的一切,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纳兰雪是她捡回来的孤儿,她自问不曾苛待过她半分,难道只因为她爱上纪清越,便要置她这个恩人于死地吗?
她想不明白。
“罢了。”她沉吟片刻,缓缓道:“从今往后,你便当这些话从未听过,朝廷政事也好,皇权斗争也罢,都与你无关,我只愿你平安一世,好好活着。”
沙场本就刀剑无眼,死伤是常有的事,她这意思,难不成是要赶他走?
杜逊怔然,“将军,您这是何意?属下幼时便起誓一生追随将军,您的事,就是我杜逊的事。”
笨蛋。
文半梦在心里骂了句,心口一股暖意流过,脸上却无变化,有意调侃道:“若我不仅要扯进皇位之争,而且,打算自己为王呢?你还愿跟随与我?”
女子为帝,是绝无仅有之事,更别说,她还是个乱权贼子,想让那些朝堂中的老古董们听她的话,为她办事,绝非易事,甚至可以说绝无可能。
她说的这些话,就已经够圣上治她一个大逆不道之罪。
杜逊更是吓得哆哆嗦嗦,就在文半梦料定他会说不出话时,他却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
“属下愿一生追随将军,将军所求,也是属下所求!”
他的唇角眼角都有淤青,像只三色小花猫,此时做出这么严肃的表情,令人发笑。
文半梦大笑几声,心情好转了不少,她伸出纤长的手指,一下点在他的脑门上,“你还真是个呆木头。”
前世的她甚至保护不好自己的亲人,居然值得这么一个赤诚之心的部下为她效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有风袭来,乱了她的檐角发梢,女子一袭红裙,笑得花枝乱颤,眼底是掩不去的风华,她的面前,跪着的男子随着笑声弯了眉角,愣愣地摸上刚刚被她点的额头,一脸傻气。
此刻,星星藏进黑夜,远处,无数盏灯火移动着朝城中靠近,哨塔上的卫兵点燃了狼烟,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城内外。
坏了,有敌来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