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之下意识眼神向下,“陛下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回。陛下不是来问自己怎样做合适,而是问自己如何压下去。看来这次萧正德依旧会高枕无忧。
“谢家不敢说什么,不能将萧正德交出去,这一次死的人不只有谢禧还有婉儿。”萧衍骗了陈庆之,“这件事赖不到萧宏一家身上。”
陈庆之懂了,陛下想来自己这里寻一个能给萧宏一家开罪的理由。陈庆之能接受的理由外界就能接受。
“公主府夜里偶遭不测失了火,长乐公主不幸在火中遇难。在外的太子家令得知此事后悲痛万分连夜赶回建康,在见到公主尸身后悲痛欲绝拿剑自刎。”陈庆之又接着说:“临川郡王痛失爱女,卧床不起。”
他抬眼看向萧衍,“陛下心中悲痛万分,又念及谢家痛失两人,给予恩赐。”
对于陈庆之的说法萧衍很是满意,不过是瞒着建康权贵的一个谎话,又是众人都知道的谎话,不必太完美,只要说得过去就行。这段话其实就是萧衍心中所想,只不过是借着陈庆之的嘴说了出来。
皇上想撒谎,谁又敢拆穿。
萧衍起身道:“子云好生休养,等你好了陪我下棋。”这是萧衍第一次再外面和陈庆之说话,他看着陈庆之还是说不出‘朕’。
这一夜陈庆之身子虚弱早早便睡了,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萧宏扛着大旗要造反,他手握剑想杀了萧宏,陛下却哭着说,给他个悔改的机会。
梦醒后天已经亮了,陈庆之满头大汗。他动了动受伤的手,还好是一场梦。陛下可以是个仁君,但若是如此放纵那便有些过度了。
“家主是先用药还是先用膳?”华生问。陈庆之从不听医嘱,他若是有胃口吃饭就先用膳,若是没什么胃口都是直接吃药。
“放一放吧。”他从榻上下来,身子还是有些无力。
陈庆之走到外面,树上已经开始有泛黄的叶子了。空中布满了乌云,这一场雨过去不知能不能吹走夏日里这些荒唐的事。
“家主,下雨了。”华生在一旁道。
这雨势来得急,陈庆之伸手碰了碰外面的雨。他想到了前几年的一个暮夏,当时萧衍没有称帝。他像华生一样整日跟在萧衍身侧,那日的雨与今时一般急。
他二人在林中被淋湿了身子,萧衍笑着说:“若是连雨也能听人的话就好了。”
陈庆之在一旁没有回答。
“这一个又一个皇帝坐上龙椅,天下还是原来的天下。”萧衍的目光看向远方,“得到天下不算本事,守住才是。”这段时间太混乱了,魏晋更替宋、齐相接。以前汉朝的统治就像一个神话留在这世间。
“家主一定守得住。”陈庆之道。
“只我一人定然守不住,子云可愿陪我?”萧衍问。
“子云愿一生追随家主。”
那天的雨停的很早,不像今日一直在下。
“今日外面可发生了什么事?”陈庆之问。
华生道:“长乐公主将与太子家令合葬。”他知道陈庆之这就是陈庆之想问的事。
“哪日下葬?”陈庆之问。
“奴不知。”
陈庆之转身进了房中,日后萧正德只会更加为所欲为。
鸡鸣寺的枫叶红透了天,数月过去已经没人再提起长乐公主的事情。
范叶霄看着家仆将落叶扫去,她走到范云的书房,从门口向里看总觉得只要打开门父亲就坐在里面一样。手搭在门上最后也没有推开。
她回到院子里那棵树的旁边,重生那日她就站在这里。此生有幸再与父亲一同生活一段时光好像是一种特别的馈赠。可是第二次失去的感觉竟然比第一次还要痛苦。
“女郎,陈主书差人送了些糕点。”阿萤道。
范叶霄头的没回,“知道了,你找个地方放下吧。”
“陈主书说要看着女郎吃了。”阿萤回了一下头有些难为情道。
“陈主书太多事了。”范叶霄又道:“让他回去告诉陈庆之,他来了我就立马就吃完,一口都不带剩的。”
“女郎当真?”后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范叶霄没在乎,直接道:“当真。”
那男子又近了几步,“女郎就不再想想?”
“陈庆之?”范叶霄回头时陈庆之已经站在了自己身侧。
“我、我开玩笑的。”她看见陈庆之手中的糕点不是一般的多,就是猪业吃不完。
陈庆之笑着说:“幸好我也没当真。”
“我也不是很爱吃东西,你不用给我买来这些。”范叶霄道。
“路过看见随手买来的。”陈庆之拿着糕点的手紧了些,范叶霄早就忘了当初她是给自己的这种糕点。
陈庆之随后递给阿萤,“在想伯父?”
“嗯。”范叶霄不知道自己如果第二次失去陈庆之会是什么感觉。
“以后会有我好好守着你。”陈庆之说完又道,“我还没去拜见伯母。”
范叶霄调笑道:“原来陈主书心中还记得这样的礼节,你这进别人家门都直接进来的人,还想着拜见一下家里的主人。”
“霄儿若是觉得我不懂礼节我学便是。”陈庆之不与她争论,口舌之争若是能让范叶霄开心,他便由着她开心。
范叶霄与陈庆之十指紧扣走向正堂,“听兄长说你在朝中为他说话了?”
前几日范孝才说错了话惹得萧衍好一顿责怪,幸好陈庆之来了御书房替范孝才说了几句话他才幸免于难。
“算不上替兄长说话。”陈庆之道。他说话间深沉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不足二十的少年郎。
“我知道你想帮着兄长,但你替兄长说话难免会让陛下疏离你。”范叶霄道。范孝才本身没犯多大的错,万一陈庆之这一说,陛下更加恼怒了也不奇怪。
“你放心,陛下的心思我还是能猜透的。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陛下不会怪罪我。”陈庆之缓了缓,又说:“能在朝中为官之人都有常人不及之口舌,官居高位者,心敏性善居多。兄长在朝中算不得高枕无忧。”
范孝才的才识是配不上他的官职的,本来还有范云在朝中帮衬着他,如今范云不在了他的官位也不稳妥。
“我不能帮兄长加官进爵,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在陛下面前多一份安稳。”陈庆之道。
范叶霄知道陈庆之的能力现在不够大,但是日后他会一路升官,范家一直在陈庆之的庇护中。
“等一下,我们先不要去见母亲了。”范叶霄拉住陈庆之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想出去走走。”范叶霄回。
这一次出去范叶霄没有带任何人,出了城门后范叶霄从马车上下来与陈庆之步行向前。
“还是去那个山头?”陈庆之问。
“不,我只是想出来问你一件事。”范叶霄心中有些乱,“你是什么时候喜欢的我?”这件事她上辈子一直压在心头,现在问起还是有些慌张。
陈庆之被范叶霄问到了,那时候算的上是喜欢吗?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范叶霄期待的,她垂下头,“那就算了。”
“大概是你说的那句,这个糕点不好吃。”范叶霄已经低着头向前走了,陈庆之还在原地一动不动,范叶霄因被他牵着手走不出很远,她听见陈庆之在她身后轻声道。
“什么?”范叶霄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
陈庆之笑着微微摇头,“都过去快十年了,不记得才正常。”
他说错了,在范叶霄的记忆里已经过去七十多年了。
“你能不能完整讲给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忘记。”范叶霄道。她很想知道这件改变她两辈子事,究竟是小时候做了一件什么事才让陈庆之这样的人坚定选择了自己。
“若是日后有机会再说吧。”陈庆之显然不想回答。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有一天真的能接近这个女郎。
但凡是陈庆之能说的事他都会告诉自己,虽然范叶霄不懂为什么陈庆之不再接着往下说,她也没有继续追问。
“我明日要去求陛下了。”陈庆之突然笑着说。
“再等等吧。”范叶霄道。
陈庆之没有回答,他不老实的揉着范叶霄的小手。走着走着突然站定回过头来轻轻吻了吻范叶霄的额头,“我等不下去了。”
在这里碰见刘仓是让范叶霄最意外的事情,尤其是她看见了刚才陈庆之亲自己的那一下。
范叶霄红着脸愣在原地,她想对着刘仓笑一下却笑不出来。
刘仓克制的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面无表情,萧正信偷笑的脸上褶子都出来了。
“武化候。”陈庆之察觉到气氛不对后一回头便看见了萧正信与刘仓。他拱手行礼,范叶霄看到了他红透的耳朵。
萧正信轻轻煽动白围扇,“素来繁忙的陈主书今日竟也得空了。”
“子云平日做的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武化候才是操劳。”陈庆之道。
“陈主书用不着跟我讲一些官话,正是陈主书口中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不知帮了公理多少忙。”萧正信道。萧正德造下的烂摊子,陈庆之不知道帮忙收拾了多少。
“能为西丰县候效劳是子云之幸。”陈庆之回。
萧正信不想听陈庆之说这些话,索性道:“待陈主书成婚之时,我当备一份厚礼前往。”他的目光停留在范叶霄身上。
“不要再说这些了。”刘仓在他耳旁轻声道。
萧正信看见陈庆之的手和范叶霄又牵在了一起,他直接抓住刘仓的手,“夫人,他们都牵着手。”
这声音不算小被陈庆之和范叶霄听到了,意外的是两人十分默契,谁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碰上也是巧,不如今日去我府上坐坐?”萧正信是从心里感谢陈庆之的,若不是他或许刘仓连正眼都不会瞧自己。
陈庆之正准备应下,范叶霄却道:“不巧,我们还有事就不去府上叨扰了。”
陈庆之下意识看向范叶霄,她拒绝萧正信像拒绝街边强行叫卖的商贩一样。
“我看陈主书像是要应下的意思。”萧正信道。
刘仓轻轻打了一下他,示意他不要再逗陈庆之。
“确实不巧。”陈庆之道。
“陈主书也有事?”萧正信问。
陈庆之摇头,“子云本无事,但夫人的事就是子云的事。”说话间他牵着范叶霄的手又紧了些。
“这就唤上夫人了!”萧正信笑的裂开了嘴。
“早晚都是夫人。”陈庆之不自觉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