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一个人很明显,若是不心悦也是。”沈芷道,“你比我幸运,我至今都没遇到一个人能一眼万年。”
范叶霄想到了前世沈芷的姻缘,不算好也算不得差。就是在年少时的一场联姻,在府中坐稳了当家主母的地位。夫君不爱她,两人相敬如宾走过了许多年。晚年时夫君竟然爱上了一个春楼的女子非要带回家中,沈芷没有拦着倒是很原因接她回家。
但是不久后这女子就死了,整个府中没有一个人敢说死因,据沈芷告诉范叶霄的话,这女子是死在床上的。当时沈芷还嘲讽,她本以为那老头子会先被这女的造死。沈芷一生有两个孩子,一子一女,当初她还总想着不知道哪个孩子会孝顺些,谁想她没有熬到晚年需要侍奉的时候便走了。
沈芷是最后一个离开范叶霄的人,此后数年范叶霄都在怀念不同的人。白日想很多人,晚上只想陈庆之。
“会遇见的。”范叶霄劝她,如果可以她希望沈芷此生换一种活法。
沈芷却摇头,“不必了,若是真的遇见了他再不如陈庆之一般能讨得父亲喜欢还不如不遇见。”她与范叶霄的姻缘生来就是药味联姻做服务的。若是范叶霄一直这样陪着自己也就作罢了,可范叶霄找到了自己爱的人,这一下让沈芷恍然醒悟却又无能为力。
“下辈子吧,下辈子遇见一个能一步步向我走来的人。”沈芷道。
原来每个阶层的女郎都有自己的心酸,苏小小虽然不能攀附权贵,好在她能左右自己不嫁给什么人。
华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与范叶霄告别。看得沈芷直笑,“你若是想看一个男子是否爱你,只需要看他府中的奴仆是否尊敬你。这侍从眼睛就活,早早就知道讨好未来的家母了。”
“你又胡说。”范叶霄道。
到楼下后苏小小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刚好对上此时向下看的范叶霄,苏小小没有闪躲她的目光,直勾勾看着范叶霄。
“看什么呢?”沈芷说着自己也看了一眼。
“没什么。”
沈芷总觉得这人眼熟,她道:“这女郎看着眼熟,她怎么与陈庆之府中的人在一起?不会是陈庆之的小妾吧?”
范叶霄却笑了,“胡说什么,你见过哪个小妾跟在奴仆身后的。”
“也是。”沈芷只觉得这人熟悉却实在想不到她是谁。
二人一直聊到西山泛红,临别时路过画师生前的住处,沈芷恍然大悟,“我见过那女子的画像。”
“在哪里?”范叶霄说不好奇都是假的,与华生出现在一起的女子就是陈庆之身边的女子。
况且这女子相貌出挑,这一辈子不一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是杭州名妓苏小小。”沈芷道。
沈芷曾经听说过她的故事,只是没想到会在建康遇到她。
“杭州人怎会出现在建康?”范叶霄紧紧攥着拳头。
“还在陈庆之府上。”沈芷提醒她。
若是没有遇到范叶霄,苏小小甚至觉得遇到阮郁是为自己遇到陈庆之铺路的。如今她却再也不敢肖想陈庆之了。
晚风过街吹得人刺骨疼,华生示意苏小小看前面的车马,“那就是方才两位女郎的父亲,这二位可是如今皇上的左膀右臂。”
苏小小强扯出嘴角回应华生的话,她以前只觉得命运不公,如今更是觉得。出身好就罢了生的还好,还如此知书达理。
范云与沈约是一同从定林寺回来的,他们去见了一个人,陛下心心念念的僧人——刘勰。
梁朝建立之前范云与沈约就知道刘勰的才气,也曾在一起畅聊过。他们没想到陛下会请刘勰出山。今日一见发现刘勰文采飞扬更是让二人大喜。
刘勰给他们看了一卷卷手写书稿,刘勰出发新奇竟然写出了评论文章与文章创作的书册。彼时刘勰还未给这个书册命名。对于沈约与范云的来意刘勰早已预料到了,这是他过去几十年里给自己铺的路。每一步都走到了他预期的位置。他欣然同意日后在朝为官,庶出的平民想要在朝为官,路径屈指可数。刘勰有大智,选了当今陛下最喜欢的一条路。
陛下信佛,而他的师父正是如今佛门的重要人物之一。夜里刘勰半躺在榻上想着日后的路,心中稍有慌乱。日后的路就不是他能预期的了。士族肆虐,稍有不慎头上脑袋就会不见。
同样不心安的还有范府的范叶霄,她相信陈庆之对自己的心意,畏惧这个女郎的出现也是理所当然。杭州的名妓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府上?
“阿渡。”范叶霄睡不着唤来了阿渡,“你去路上堵着陈庆之,顺便问问苏小小是怎么回事。”
阿渡在路上一直等到了天亮都没有见到陈庆之,但按照往日的时间陈庆之应该会从这里经过。范叶霄等了阿渡一整夜也不见人回来。
范云一大早就把范叶霄喊了过去,一夜未睡的人眼睛困倦的睁不开。
“昨夜没休息好?”范叶霄的神色让范云看起来有些心疼。
范叶霄道:“或许是白日里的茶水喝多了。”她给自己找了个听起来很合适的理由。
“睡前少饮茶水。”范云笑着说:“改日我去找沈大人给你退亲。”
“父亲。”范叶霄想到苏小小与尚未回来的阿渡有些犹豫,她心中还是不大信任陈庆之。“要不还是等我去同沈趋讲?”
“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就算是你去找到了沈趋他也只以为你在开玩笑。”范云误以为范叶霄是在担心这件事会破坏他与沈约的关系,又接着说:“沈家不愁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到时候我与沈约商讨一个较为合适的理由就好了。这件事不会伤害到任何一家的颜面。”
范叶霄点点头没再说话。
“你若是在府中无趣我给你指个好的去处,定林寺。”范云道。
“定林寺是有什么事吗?怎会比鸡鸣寺还热闹”范叶霄问。
范云摇头,“定林寺中有一个人叫刘勰,他写了一本书你或许会感兴趣。”
“刘勰!”范叶霄有些激动。
“你听说过此人?”范云问。
范叶霄反应过来,现在说听说过是在不合适,道:“未曾,但能被父亲夸赞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范叶霄清晰记得她是为什么看《文心雕龙》的。
那是她刚嫁给陈庆之不久,陈庆之整日忙碌她在府中甚是无趣,陈庆之每晚回来都会问她今日可有什么开心的事?
起初她不愿说,但是情绪都挂在脸上。
“夫人,我是你夫君。若是我不能为你排忧解难那你余生跟着我岂不是要一直郁闷?”陈庆之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们的呼吸或许没有在同一个节奏,我时常自己去想要给你怎样的生活,后来才想明白应该看你想要什么样的日子。我若是用自己的节奏去估量你的呼吸,这是不对的。”
他伸出手将范叶霄揽在怀中,“不着急,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说也不迟。”
范叶霄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心中莫名踏实了许多,她轻声道:“我觉得府中无趣,夫君能否给我寻些书籍?”
陈庆之松了口气,能知道她想要什么就方便了许多,寻来的书籍她若是不喜欢可以再换一本。
第二日陈庆之便带了刘勰的《文心雕龙》回来,他小心交到范叶霄手中轻声道:“初次见到这本书便觉得是一本奇书,不知夫人是否喜欢?夫人若是不喜明日我再带来其他的书。”
范叶霄大致看了几眼,心生欢喜,“这书果真奇,不知是谁写的?”
“刘勰。”陈庆之坐在她身边道:“听闻是他在定林寺时写的。”
此后刘勰便在范叶霄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形象,一个满腹经纶的僧人对文章又有很深的造诣。
这书是陈庆之从萧衍那里求来的,见范叶霄喜欢他就开始亲自抄录想要留下一份。白日里又没有什么时间,只能到晚上范叶霄睡着了他再起床抄录。后来范叶霄看的书上面的字迹突然变了个样子。
“阿萤,你看这是不是子云的字迹?”她不常看陈庆之的文书。
阿萤摇摇头,“女郎,奴也认不出家主的字迹。”
范叶霄又唤来华生,华生一眼便认出了是陈庆之的字迹。
夜里陈庆之再起床抄录时范叶霄从榻上走了下来,“是我吵醒夫人了?”陈庆之问。
范叶霄没回答,她走近看陈庆之正在抄录的东西。
“白日里都这样辛苦了,晚上还要抄录这个,身子怎么受得住。”范叶霄俯身从他手中接过笔放在了一边。
她向陈庆之伸出手,陈庆之笑了笑起身跟她重新回了榻上。
“我白日也无趣倒不如找些事情做,以后全由我自己来抄写就好。”范叶霄的手搭在陈庆之身上,她仅希望陈庆之能一直陪着自己。
“好。”
自那以后陈庆之时常回府中处理一些文书,范叶霄就坐在他身旁抄录一些文章。写到自己喜欢的她便拿出来与陈庆之分享。就是从那时候起范叶霄的心一步步靠近陈庆之,远离士族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