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坐在案牍前一条条看着律令,政令虽已颁发终归有些仓促,且不知是否适用。还是要结合当下的实际情况来看。
“父亲。”
“霄儿怎得空来我这里,身子好些了吗?”范云放下笔,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范叶霄走到他身后给他按了按头,“霄儿身子向来好,倒是父亲这样没日没夜操劳才会坏了身子。”
“哈哈。”范云拿过范叶霄的手,转身看着她道:“你看看朝中何人现在不比我忙?陛下三更天还在处理政务,夜中愁虑也会唤人来下棋思索天下这盘棋,沈大人、谢大人、王大人,哪有不忙碌的。”
“父亲说得对每个人都很忙,但是再忙也要注意身子。”当年范云的突然离世对范叶霄的冲击太大了,如今她更不能接受父亲再离开一次。
沈约、谢朓、王亮,方才父亲提到的每个人都比他走得长远,范叶霄是江中叶、天上霄,父亲说愿她此生都不被混乱的世界所侵害,但无论是父亲还是子云每一个人都深深扎在朝堂上。
“好好好,父亲听霄儿的,定会好好照顾身子。”范云笑着应承。
“过来吧。”外面的医师听到传唤走了进来。
范云见这阵仗笑的更欢了,“看来你是早有准备。”
“不这样准备父亲怎会让医师问诊。”范叶霄道。
她看着医师的神色越发凝重头上竟然起了汗水,“如何?”
医师道:“大人还是太过操劳,须得适当休息才是。”
当着范叶霄的面范云点头,“烦劳医师开药调理了。”
医师退出去后,范云道:“你放心父亲一定会亲手送霄儿出嫁,给霄儿寻个好人家。”
“父亲!”范叶霄这辈子不能让范云来给她定亲。
“明日陛下特许设宴品茶赏荷,我让你兄长去给你物色如意郎君。”范云道。
范叶霄斗胆问:“父亲我可否同兄长一起去?”
她听着父亲的手一下下扣在案面上,“你若是说动沈芷与你同行便可。”
“多谢父亲!”
她遣人去沈府,果真得到了沈芷的同意,这些日子她常去陈庆之的必经之途,久而久之陈庆之竟然开始躲着自己。有时胡思乱想她会觉得陈庆之上辈子骗了自己,或许他并没有早早心悦于自己。
想着想着她对着池子里的鱼道:“那又怎样,在明知我不心悦你的情况下你不还是来了,你能让我爱上你,我也一定有同样的本事。”
阿萤在一旁觉得奇怪,女郎近日来越发奇怪了,以前她与沈女郎一样不喜欢士族以外之人,那日在鸡鸣寺却同一个小小的主书走得那样近,长此以往不是什么好事。
宴会设在建邺的一座山旁,这里的荷花都是有意栽种的。范叶霄在人群中寻了许久才看见站在后面的陈庆之,在这样的场合他有一个位置已实属不易。
他坐在王尚书监的后面,他周围都是尚书省的人。在陈庆之斜前方的正是沈趋,沈约的次子沈芷的兄长,范叶霄上辈子被指定的婚配之人。
宴会刚一开始各家大人都开始称赞自己的手下如何有才敢,中书省的人最为夸张,一说某某射箭能至千里远,又说某某赛马只在陛下之下。这时候王亮自然也不想丢了尚书省的尊严,便道:“说起智谋恐怕这里鲜少有人能与子云相提。”
这句话本就是极大地夸赞,但在这样的场合陈庆之只能听着不能言。
“子云是有勇有谋占足了一个将领该有的。”范叶霄循声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沈趋。她心中升起一阵怒火,摆明了是要嘲笑子云提不起剑这件事。
“只可惜子云连剑都提不起来。”果然,应和的人出现了。那人笑着看向周围,大家都在笑着,他与范叶霄对视瞬时被她的双目镇住了,她眼中的火气仿佛烧到了自己的发梢。他悄悄咽下口水不再说笑,但是笑已说开众人皆相侃谈。
“不要再笑了,这件事也不过是听闻而已,诸位又没亲眼见过。”又是一个没好心思的人。
“我看不如让子云当场给咱们试一下。”萧正德的话一出众人又一次齐刷刷看向陈庆之。
陈庆之起身微微行礼,“传闻无误,子云确实身轻体薄提不起剑。”
“子云一介文臣怎能与武官相提并论。”王亮道。
萧正德仍不作罢,“文臣中像他这般弱的恐怕也不多。”
“岂不知文臣日后若是成了将领之日,在座的各位又该何等羞愧。”范叶霄直勾勾看着萧正德,“大人你说呢?”
“可笑至极,怎会有文臣做武将一说,莫非我大梁是无人了。”萧正德道。
范叶霄低头一笑,“大梁人多着呢,尤其是在晚间不是有大批的人来回于贵府之上?”
“你,你休得胡言。”萧正德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是不是胡言大人心里清楚。”范叶霄丝毫不畏惧。
范孝才起身行礼道:“小妹被家父娇宠惯了,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海涵。”
“兄长紧张什么,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大人的府邸装得下金银财宝想必心胸更为宽广。”言毕她又笑着看向萧正德,“你说对吧大人。”
萧正德气得咬牙切齿还得笑着回:“那是自然。”
陈庆之望着范叶霄纤弱的背影,不过是口舌之争的小事,他常被人嘲弄早已习以为常,大梁的权贵们都不是省心之人能少一事则少一事,万万想不到范叶霄竟然为了自己站了出来。
萧正德夜间搜刮民脂民膏之事众人皆知但无一人敢言,即便他再不济也是皇家的血脉,陛下看中血脉也不会怪罪于他。
“好啊好啊。”沈芷大笑,“我竟还不知道夜里的建邺竟也如此热闹,今日一趟算是没白来。”欺负了范叶霄不就是欺负了她沈芷,管他皇亲贵在她眼里都算不得什么。
萧正德知道这件事越说他越是下风,索性不回话。
沈趋起身圆场,一席人又开始夸耀着下一批人。
席间的人开始在四处走动,范叶霄见陈庆之不在席间便起身去寻他。
“这一处风水宝地只有主书能找到。”范叶霄道。
陈庆之转身先行礼,“女郎不也是找到了。”
“陈主书,为君子者其言必行,可主书自从输了赌约确实日日躲我。”范叶霄又是向前一步靠近陈庆之,这一次他身后是水无处可躲,“陈主书作何解释?”
“我。”未等陈庆之说完,范叶霄便将手指放在他的唇前,“君子不可撒谎。”陈庆之实在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猜到了。
见陈庆之红了耳朵范叶霄偷偷笑了一下,同床共枕几十载他的心思范叶霄还不至于猜不出来。
“我并非有意躲着女郎。”陈庆之回。
“那就是故意。”范叶霄道。
陈庆之实在想不到什么说辞,每逢见到范叶霄连脑子都会比平日慢上许多。
“女郎,子云。”
“陈庆之。”范叶霄唤了一声他的名,“我再说一次不许躲着我。”
“是。”
范叶霄眉头紧皱,“你说‘好’。”
这两个字有那么重要吗?陈庆之心中想却没问。
“很重要。”范叶霄再一次猜对了他的心思。
“好。”陈庆之突然觉得慌乱,她这样会猜是不是猜到了自己心悦她。
逗留久了会引起怀疑,范叶霄准备离去时又说了一句,“陈庆之,你若是不娶我,我可就嫁给别人了。任何事情没有结果之前都不要随意下定夺,这是旁人告诉我的。”这是上辈子陈庆之告诉她的。
范叶霄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陈庆之真的信了那句话,却并没有相信很久。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或许很多年后有可能是,可范叶霄十五岁了,她等不到自己站在那个阶层。
那天晚上陈庆之陪萧衍下完棋回自己的新府邸,说新其实也不新,但对于新入住的陈庆之来说是个新家而已。远远地他看见一处人家起了火,一行黑衣人从起火的人家跑出来身后没有一个人在追。
起火的宅子里开始有人大叫‘起火了!’惊醒了周围几家的人。他站在很远的地方默默看着,他知道黑衣人会往哪里去,也知道宅子里即便有活过今晚的幸存者也活不过太多时日。建邺没有如陛下想象的那样充满生机。
萧正德的府上短暂的亮起灯火,在着火的宅子被救起前又暗了下去。陈庆之一股心思想要过去看看,理智告诉他不要参合这个乱子可惜腿脚不听使唤。
在路上他碰见了一个侍从,那人背对着着火的宅子看向黑衣人跑走的方向。陈庆之想到这时候自己该走了。
“贵人。”那人突然唤了一声。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贵人也怕萧正德是吗?”那人问。
陈庆之不知黑夜中他能否看清自己的面貌是否会给自己带来祸患。
“走吧,离开建邺。”陈庆之道。
黑影摇头,“府邸都不在了他们还能怎么样。”他自嘲笑着,祖父在乱战中的基业毁到了自己手中。
黑夜里陈庆之没看清他的样子,再也次看见他的样貌是在仵作哪里,他作为一具死尸躺着。陛下交代一定要查出幕后凶手。